新一周的周一是個大晴天，三月初頭，正式開學，青城一中剩餘的初中部和高三年級都在這天零零散散地返了校。
教室裡，大清早上，補作業的人東一片西一片，錯落分割着投射進室的和煦光線。
段翊宸放下書包後，正準備做一套卷子來啟動晨起發懵的大腦，卻察覺前一排的許邱正狗狗祟祟地盯着自己。
“請問，我臉上是有什麼試卷的參考答案嗎？”段翊宸沒什麼表情地問。
許邱怔了一下，沒料想學神還會冷幽默，他嘿嘿一笑，說：“答案倒是沒有，奇迹卻再現了。”
段翊宸：“？”
“那就是。”
許邱向他豎起來了一個大拇指，铿锵有力道，“你那個不如我的學習夥伴，居然在風和日麗的今天，主動寫作業交作業了，堪稱是，醫學奇迹。”
段翊宸：“？？”
窗外的鳥鳴不時過耳，班裡頭，有人徒然放出一聲逗鬧的大笑。
段翊宸有點腦筋沒轉過彎：“你是說，齊勝他寫作業了？”
“嗯嗯，千真萬确。”
“還主動交作業的？”
“沒錯，你是不是也覺得齊爺爺不太正常？”
是有點反常沒錯。
但，人一夜之間改變的概率也是有個萬分之一的。
段翊宸看了一眼縮在角落睡覺的某人，順道拿過了那份被主動上交的數學試卷，又去翻閱了對方其他各科的回家作業……
可以看到，試卷上的字迹鋒利幹脆，筆畫分明。
的确是本人寫的，就是這個空白和瞎寫的部分實在是太多了。
大腦緩沖過來後，段翊宸迅速拿出筆和本子，一一記下幾道典型大題目，打算挑空餘時間跟正在呼呼大睡的某人講講題。
就在一切歸于平靜時，教室的後門被忽地叩了兩聲。
幾個抄作業的學生被吓得一激靈，段翊宸循着聲望去，看到後門處的馮美英正抱着教案和拖着個長臉的魏強站在一塊兒。
“齊勝，段翊宸，你倆出來一下。”馮美英說道。
……
幾分鐘後，走廊上，段翊宸兩手貼褲縫，規矩地和一旁站姿七扭八歪的齊勝并肩而立。
“說吧，怎麼回事。”魏強雙手背腰，發問，“上周末，你倆是誰出主意去網吧鬼混的？”
兩人聞聲，同頻擡頭。
馮美英此時在一旁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教案，聽到網吧後，她立馬擰起眉頭，瞪向最邊上的齊勝。
段翊宸：“老師，我們沒……”
“先别急着找借口，想好了說。”魏強翻出手機，将裡面匿名通報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念給了兩人聽，“本人如實舉報，高二二班段翊宸同學、齊勝同學周末帶頭群聚網吧，夜不歸宿，嚴重違反學生手冊第十一條，其行為惡劣，有失學生風範，望學校批評，加以處理。”
後面還附帶一張高清無/碼的偷拍圖，魏強将手機反轉過來，怼到兩人眼前繼續道，“這個是我周六晚上收到的通報内容，我現在先不管是誰舉報的，就問是你倆，誰，出的馊主意去的網吧，學校不是明确說過，未成年不能去網吧不知道嗎！”
“可是，老師，我和齊勝都成年了的。”段翊宸抓住了一處漏洞。
魏強：“……”
“就算你們成年了，那去的也是一家黑網吧！”魏強說得來氣，幹脆指着齊勝的鼻子罵，“是不是你齊勝，平時就你不守校規最多！段同學今年剛跳級上來跟你做同桌，你倒好，好的不學，盡把别人帶去學壞的！你是不是還嫌你身上的處分不夠多！”
齊勝手插着口袋，打了個哈欠，眉毛半挑起：“多嗎？”
“齊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不給主任認錯！”馮美英訓斥道。
“魏老師，我看這也許是誤會，而且孩子們年紀小不懂事，一時間貪玩也正常，還是别給處分了，都說這處分是要跟一個人一輩子的，”馮美英着急勸說，“何況我們做老師的，不就是要教導學生嗎，學生有錯，我們指出錯誤以後，就要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
“機會？機會都是給那些誠心想改過的人的。”魏強冷哼道，“這樣，段同學，你呢，回去寫份檢讨就行，老師也知道不是你的問題，以後少和這樣的差生沾邊。”
魏強的嗓門很大，聲音隔着一面牆也能隐隐約約地傳進教室裡，惹得班裡的人頻頻探頭。
段翊宸貿然打斷：“老師，齊勝不是差生。”
“什麼？”
“我說齊勝他不是差生。”段翊宸擡起頭，貼着褲縫的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頭，“他今天把所有科目包括您的物理作業全部按時上交了，而且……”
魏強眉心跳得厲害，段翊宸繼續解釋說：“我們周末去網吧不是去打遊戲的，而是為了一起看新聞聯播的。”
魏強：“？”
馮美英：“？？”
齊勝：“？？？”
齊勝轉頭看了一眼少年，對方正擺着一副真誠可憐的表情，饒是看一根電線杆都會泛水花的眼神。
他自己就不知道敗了多少回……
但魏強顯然不是好糊弄的人，決然不相信：“是嗎？那齊勝你說，你們一起看的哪門子新聞聯播？”
半久，齊勝咬了咬牙，沒什麼感情地配合說：“新聞聯播的國際銳評，講的是網瘾傳播問題，是主任你最喜歡在素質教育課上播的。”
一句話，讓一生要強的魏強徹底哽住。
再後面，他非但沒再說什麼處分不處分的事，還摸着自己略顯局促的大方臉道：“身為你們年級的教導主任，讓你們關注時政，關注青少年心理健康是必要的義務，我呢，也沒想到你們私下會再去看，這是好事，出發點也是好的……就是你們觀看的場所實在是不合适，建議别出發。不過，看在你們都這麼積極的份上，我下次也可以統一在我的課上拿出點時間給大家一起看，好東西就要多做宣揚，省得你們惹事。”
說完，魏強呲着個大牙，欣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心情大好地離開了。
見人走遠後，段翊宸在心頭暗暗松了口氣，等再擡眼時，他看到站在陽光下的齊勝正偏頭看着自己，不過很快，對方又裝作無意地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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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兩節課過後的升旗儀式上，段翊宸和齊勝還是被要求寫了個簡單的檢讨上台報告，畢竟通報信被匿名發出了，說明有學生是知道這件事的。
齊勝倒是無所謂，直接一回生二回熟地用了上學期的檢讨，在全校面前木着個帥臉，不痛不癢地念完了一整套官方無用的廢話。
等到他下台，回到隊伍裡時，聽到周邊幾個講小話的正在小聲議論：
“我沒看錯吧，怎麼念檢讨裡還有那個書呆子啊！”
“啊，段翊宸怎麼在上頭啊，是不是搞錯了啊，年級第一的考神，應該是學生代表發言才對吧？”
“你不知道嗎，他周末去黑網吧被人通報了啊！”
“什麼？真的假的啊？好學生也幹這種事嗎？”
齊勝不爽地“啧”了一聲，故意很大聲地清了下嗓門，那幾個嚼舌根的見狀，發怵地啞了聲。
主席台上，段翊宸作為曾經一學年上過數十次表彰台的熟悉面孔，自然地接過主持人手裡的話筒。
話筒電路回授，發出刺耳回響，段翊宸眯了眯眼，甩開了那張塗塗改改了數版的檢讨書。
然後，在這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的日子，用他那清透的嗓音開口說：“尊敬的老師，同學，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二班的段翊宸。”
開頭半句有模有樣，許是有了點學生代表講話的勢頭。
底下的一批人聽着剛要犯困，結果下一秒又被提了精神。
隻聽台上人官正地說：
“……我，一個因高一跳級從而享受高二生活的優秀學生。不曾料想因周末出行網吧一事被人惡意通報，不僅讓我失去了三好學生的完美形象，還就此連累了另一位愛學習的齊、勝、同、學！”
“而诽謗我的人用文字侮辱我，挑撥離間我與老師之間良好的溝通橋梁，使我……失魂落魄！”
“所以，今天我站在這裡，主要為我周末出現在網吧觀看新聞一事深感抱歉，我知道錯了，下次我一定會提前在電腦面前寫上“我在看新聞聯播”的告示。”
“為此，作為代價，我發誓，我将在接下來的學習生活裡帶領我班齊勝同學一起學習進步，患難與共，直到他考進年級前三十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