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方霁是被疼醒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頭部的強烈眩暈與全身骨骼深處的抗議。
方霁輕嘶一聲,勉強坐起來,看着周圍爆了一地的裝備,内心五味陳雜。
記憶的碎片逐漸拼湊成塊,他記得自己跟甄均正聊天來着,結果有個石階沒看清,一腳踏空,剛好踩在青苔上,一溜煙就給他從路面滑下來了。
好在這個山溝不算太深,又有許多樹幹幫忙擋着,起到了緩沖降速的作用,否則他還真不确定自己經此一遭,還有沒有命睜開眼。
天邊開始下起小雨,疼痛與濕冷一同将身體推向絕望的深淵。就在方霁冥思苦想該怎麼解決現下困境時,兜裡的手機在黑暗中閃爍出亮光,響起一陣淨化心靈的古老旋律,穿透山野與雨夜。
“唵——贊巴拉——紮連達耶——□□——”[1]
他都快摔廢了,這手機質量居然這麼好?
方霁錯愕地看着手機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第一反應是這裡居然有信号,第二反應才是這個電話号碼好像有些熟悉,IP顯示的晉城,應該是和他認識的人。
命運總是捉摸不定,當你跌入谷底,它又送上一線生機。
方霁按下接聽按鍵,電話那端傳來了男人明顯焦急的聲音:“你現在在哪?”
那一刻,方霁的心髒仿佛停頓了一秒。
從大學到現在将近十一年時間,方霁幾乎在聽到第一個字的刹那就認出了賀知行,意外地反問:“你怎麼會打電話過來?”
賀知行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沉聲道:“我在華拓山。”
短短五個字,令方霁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内心疑雲紛湧。
賀知行怎麼會知道他今天來爬山?
而且他不僅知道,竟然也在這裡。
“發個定位給我,我過去找你。”賀知行的聲音打斷了方霁的思緒。
方霁看了一眼周圍環境,連自己具體在哪都不知道,更不敢确定這個位置能被賀知行順利找到,道:“還是算了,你過不來的,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既然這底下有信号,他一會可以自己撥打電話求救,從各方面來說,都比讓賀知行過來找他要好。
方霁嘴唇翕動,正要出聲說明,賀知行卻搶在他之前開口,語氣比方才嚴肅許多,“方霁。”
人對于自己的姓名,懷有一種根植于本能的奇妙感應,譬如在課堂上突然被點到時的緊張,在被愛人輕喚時的那份心悸。
與上回夜裡聽到賀知行喊自己名字的感覺完全不同,那種陌生的茫然令方霁一愣,緊接着聽到賀知行不容拒絕道:“聽話,定位發我。”
不是在向他征求同意,也不是商量。如同夏末的雨從窗口飄了進來,沾濕臉頰,卻拂去了煩躁與不安,叫人讨厭不起來。
心跳在陷入短暫安靜的通話中越來越快。
少頃,方霁陡然回神,為自己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是滾下來的時候一塊砸壞了腦子嗎?
應該隻是單純的吊橋效應,他不可能對賀知行這家夥有什麼好感。
“方霁?”賀知行沒有等到回答,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方霁聞言頭皮發麻,就差起一身雞皮疙瘩,“别叫了。”最終還是給他發了定位過去。
不料消息剛顯示在聊天框,他的手機屏幕便驟然一黑,徹底沒電關機了。
方霁:“……”
他果然不該對老天爺抱有什麼信任。
此刻的雨下得并不大,絲絲如線,落在身上隻剩下涼意。方霁擡手捂住了連眼睫毛都挂着雨珠的雙眼,唇邊勾勒出一抹苦笑。
靠,管他究竟是不是吊橋效應。
賀知行,老子這是第一次将性命托給另一個人。
你要是敢不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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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左手可以自如動彈,其餘部位哪怕最輕微的使力,就是一陣鑽心的疼,宛如脆弱的骨架構築在刀尖之上,下一秒就要悉數劈斷,叫方霁不敢再輕易嘗試。
身體的劇痛加上環境的濕冷,令方霁就算想暈死過去也不行,唇色卻逐漸流失。
時間在方霁這變得模糊不清,不知究竟等了多久,可能是十幾分鐘,可能是一個小時,也可能是更久。
一束強烈的白光猝不及防打了過來,如同照進深淵中帶着救贖的希望。
方霁下意識擡起左手擋了一下,當腳步聲停在面前,他也終于看清了來人。
賀知行蹲下身,渾身狼狽,那張俊臉上是方霁前所未見的緊張,全然不像在商業上與他争鋒相對的人該露出的神情。
“為什麼後面又不接電話了?”賀知行臉色難看地問道。
方霁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說出如此渣男的發言:“呃……我說我手機剛好沒電了,你信嗎?”
賀知行沒吭聲了,不知道信沒信。
方霁注意到他穿的既不是專門的攀登服,也不是平常的休閑裝,而是在這深山老林中顯得十分突兀的黑色西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