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想,好歹比去年此時強多了,家裡的外債全都還幹淨了,再怎麼糟糕,還能糟糕到哪裡去?
馮三哥沒做聲,馮四哥站起身:“不如,還是讓月梅去求一求小五吧?”
大家再次沉默,但此時的沉默,卻是一種默認。
誰知,沒多久德億毛織廠就挂牌了,秀水村和周邊的幾個村聞風而動,而馮月梅更是搖身一變,成了德億的小管事的。
不止馮家,聽了德億的待遇很多人家都動了想進廠的心思,但當大家七嘴八舌把年方十六的馮月梅團團圍住,争相秀才藝,拉關系的時候,馮月梅始終就一句話:“規矩是老闆定的,廠裡的事我沒有話語權。”
等送走了全部客人,馮家全家圍着桌子夜談,馮月梅松了一口氣:“工作是詠章給我介紹的,她和大老闆二老闆都熟,叫我負責宣傳招人,你們不要對外說和她相關!對外一個字都不能說!今天她親哥來,我都是眼睛都沒眨的拒絕了,所以你們也不要指望我把你們安排進德億上班!”
馮媽媽還想說什麼,被馮大河拉了一把:“讓月梅說完。”
馮月梅挨個看了全家人,才如釋重負:“你們要等一等,最快月底,最慢下個月中,我們小吃店還要重新開業。”
馮大哥一下子坐直了身在:“真的嗎?”
馮月梅點點頭:“我事先說清,開店的錢是借的,詠章借的,所以這個店是詠章的,我們家,隻是給她打工的。”
馮大哥垂下頭:“那我們給她打工,怎麼算錢?”
馮二哥卻眼睛一亮:“店能開起來就行!我最近已經不敢去校門口轉了,老是被人喊住問什麼時候開業……”
馮三哥摳着手,欲言又止。
馮月梅長歎一聲:“一年後店就轉為我們家的。”
馮大哥微微一愣,忽然明白過來了,人家這是幫忙,還怕他們家心存芥蒂,一早就公私分明的說清楚……
人家對他們家真的沒話說,恩同再造。
就連他未婚妻,現在說也不能叫未婚妻了,人家不願意了,一出事就隻想跟他掰扯幹淨。
馮大哥心裡又微微起了希冀,他妹忽然眼神銳利的望過來:“大哥,你的婚事你自己做決定吧。”
在這陣等待中,馮家全家除了馮月梅,都切身體會到了“煎熬”的感覺。
馮家本來有幾畝地,去年就全租給村裡人種了,北城小吃一關張,馮家就舉家回了秀水村,頗有些夾着尾巴的凄涼感。
好在如今村裡家家養兔子,閑着無聊的兄弟四個踩單車去幾裡之外的地方打兔草回來賣,錢掙不到什麼,主要是不必閑着。
眼下德億的成立,讓附近受集資會兔毛騙局的人能有點新方向,好歹也能回點血,大家已經在重重暴擊下學會苦中作樂了。
集資會造成的這場噩夢,曾像經久不散的烏雲一般久久壓頂,它留下的不止是滿目瘡痍的泡沫狼藉,還給當地人留下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更有許多像華詠章這個年齡的女孩,被迫“出賣”式出嫁,偶有遺漏的,像華詠章和馮月梅,好不容易躲過了初一,卻在“十五”時再次滑向深淵。
上輩子,兔毛最終也有人收,但是商人逐利,壓價,盤剝,對于養長毛兔的人們來說,隻能算沒有血本無歸。
其實蘇廣複初聽建廠方案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再等等。
等到大家坐不住了,心态崩了的時候,價格還不是由着他們來!
但華詠章堅持要一切加速:“再快點,更快點才好。”
一直到很久之後的某一天,蘇廣複跟馮月梅閑聊,說起集資會,馮月梅已經心如止水了,但提到集資會跑路那天,馮月梅仍不忍回憶:“那陣子我們村全都太慘了,好多人家想不開就自殺了,我跟詠章說,她連我說的那些人是誰都搞不清,但我知道她很難過,她讓我給她點時間,我以為她要幫我借錢渡過難關,沒想到……”
她看着已經建成的新廠:“沒想到她直接搞了波大的。”
蘇廣複點頭:“當時廠裡的規定也是她要求的,要我說,挑兔毛的活,男的女的幹不都行嗎?她非規定招女的,那時候我問她到底為什麼,你猜她怎麼說?”
馮月梅愣了愣,就聽蘇廣複道:“她說,男孩們大多數隻要生而為男,就有的是人給他兜底,女孩們就得靠自己,出了這個事,那些沒出路的姑娘們就要摸石頭過河,把自己嫁出去換錢,或者出去打工,小小年紀,一步錯了就沒回頭的機會了……”
蘇廣複搖搖頭:“你說,她小小的一個人,怎麼像個老太太似得,當時我就覺得她好像曆盡千帆了一樣,哎呀,哥也是好人,一下子聽得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