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時作痛心疾首狀:“是啊,我這不故地重遊,企圖遊亭驚夢嗎?雖然舊情已逝,但是生者如斯。”
“後來呢?”
冷時繼續回憶:“他說了一句話,語氣有點冷,大概是問我怎麼不帶傘?你讓我想想具體的話語。”
一個略微冷淡的聲線從後面說道:“夏日多陣雨,蕭山書院常常提醒傘具,為何不帶傘具?”
冷時一臉驚訝:“不錯!望舒,就是這種語氣!你模仿得很像啊!連内容都差不多。”
望舒愣住:“冷按察,我沒有說話。”
冷時和望舒對視了一會,升起不妙的預感,手已經按到了劍上,轉身正準備拔劍時,卻有人的動作比她還快,那個人按住了她的手,冷時擡頭正好對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莊卿的長相是帶有傳統的水墨畫的氣質,眉眼淡淡,皮膚白皙,看起來非常具有書卷氣,左眼下卻有一顆淚痣,仿佛蕭山上的一點湖水。頭發用一根紅色的頭繩整整齊齊地束起來,墨色的頭發也有些許濕潤。
青色的衣尾略微沾上了些許雨水,青衣上的蕭山樂遊圖仍然清晰可見。腰間挂着一顆明月珠,想必剛才走路是包了珠子,才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垂下眼,非常專注地看着冷時,一如當年初見的模樣。
冷時的心不受控制地跳起來,似乎他長高了些?原來他變成家主了嗎?怪不得從暗紋換成了蕭山樂遊圖明紋。
冷時收起手,隻好賠笑着說:“這位朋友不知何時到來,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可真是相似。”
莊卿看了看她手上提的桂花糕:“從你說蕭山的暗紋那裡開始。”
望舒趕緊上前來解圍:“冷按察,這位是莊氏家主。說不定和您過去那位姓莊的故人認識。”
你可别提初戀了!冷時左眼一跳:“這樣啊哈哈哈,哎呀,你倆可真是長得像,想必是莊家主的兄弟了。别說了,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莊卿冷笑了一聲:“是,此情可待成追憶。”
冷時眼神飄忽,不妙,莊卿氣得不輕啊。一眼掃到了他的紅色頭繩——繩子并不精美,看得出來,編繩子的人并沒有什麼技術水平,兩個繩結打得并不對稱。但是繩子幹幹淨淨,被使用的主人保護得很好。
一個念頭猛然出現在冷時的腦袋——這個頭繩,不會是當年表白時一股腦塞過去的那個自己做的拙劣的頭繩吧?
“這位朋友的頭繩,是在哪裡買的嗎?”冷時緊緊看着莊卿。
莊卿面無表情地回答:“不過是今天從盒子裡随便拿的一根罷了。”他一面說着,一面抖了抖傘準備離開亭子。
“請等一下!” 冷時低着頭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請問你可以帶我上書院避避雨嗎?我的傘,忘在桂花糕鋪子門口了。你帶我上山,我的桂花糕分你一半。”
一如當年的請求,你還會一樣帶我上山嗎?
袖子的主人靜了一會,他小心地把袖子抽出來,像隻矜貴的貓站在亭子邊,“我不要你的桂花糕,下不為例。”
冷時扭頭對拿着兩把傘的望舒點頭:“我等會再過去,要不你先回去?”
望舒一臉震撼:“不行啊,家主交代我得親自把您帶回去。”
“我晚上也要去沈園,我帶她過去。”莊卿把傘往冷時那邊偏了一部分,“你要實在不放心,去我那裡喝杯茶,我等會找人給沈照銀送個消息過去。”
望舒點點頭:“那就叨擾您了,在下任務在身。”
冷時走出來,這才發現外面站了一位随從,他的手上也拿着桂花糕。莊卿朝他交代了幾句,那位随從朝太蔔署的方向跑去了。
一路上山,冷時回憶了一下當年的場景:“這位朋友,你也是蕭山書院的嗎?”
“是。”
“這位朋友好生面善,你是哪位老師門下的?”
“.……”
“沒關系,朋友,我們今天見面就是認識啦。說起來,你聽說過莊子衿嗎?他似乎長得可好看了,很受大家歡迎呢,我還沒有見過他。有機會我也想見見。”
“聽說過。”
“他們說莊子衿是下一任莊氏家主,但是脾氣可差了,像隻貓一樣難伺候,雖然大多數時候很沉默,但是有時候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真是可怕的脾氣。”
“.……”
“朋友,相逢即是緣,我叫冷時,你叫什麼?”
“.……”
“聽不見,雨的聲音好大,你大聲點!什麼?子卿?原來,你姓子啊?真是少見的姓氏。”
“快到了,擡一下腳,注意台階。”
冷時又一次看到了書院門口的石燈籠,燭火明滅,恍若少女飄忽的春意。
在即将踏上最後的幾步台階時,冷時突然拉了一下莊卿:“接下來我要說一些不是我們過去的話了。你知道嗎?我其實和莊子衿見過很多面,我過去總是招惹他,想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最後我都不敢去面對他的回答。我清楚地知道我們之間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也清楚地知道我不會留在他身邊。”
莊卿停住了腳步。
冷時低頭看着他那被打濕的蕭山樂遊圖:“這七年我無數次午夜夢回他,因為有段時間我對他思之如狂。莊子衿性格不是他們說的那樣,他是一個内心溫柔的人,畢竟,你看,他願意兩次帶我上山。”
“我在七年前傷過他的一次心,後來每年和他寫過不少的信,他似乎一直不願意理我。”
“等等,什麼信?”莊卿疑惑地看着冷時,“你什麼時候寫的?”
“我到長安的第二天就開始寫了,後來每次逢年過節都有寫,難道你沒有收到嗎?”
莊卿皺了皺眉頭:“進屋談,雨怎麼這麼大。”
冷時拉住他的手:“我把桂花糕都給你,你還會生我的氣嗎?或者你别生氣了,我再和你說一次……”
莊卿輕輕碰了碰她的小拇指:“好了,有什麼等會再說。你的手好涼,先進屋喝茶。”
又是這樣晦暗不明的态度,冷時歎了口氣,打個直球怎麼這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