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卿看起來并不想接這句話,但是七年的家主生涯讓他心平氣和地回應,“冷時,我覺得現在江左的安定不穩,禍難當頭,這件事比你我之間的事更重要。”
冷時聽着他的話點點頭:“确實是這個理,先江左後小家,風雩閣的人應當如此。”
“我請你來靜坐片刻,是想和你交代清楚,在整個查案過程中,我不想因為一些私情讓你不自在。”
“子衿,我當年離開有很多原因。但是你是家主這個事确實是讓我出走的重要原因之一。我甚至在想,假如你不是家主,我們可以試試隐姓埋名,遠走他鄉。很可惜,你确實是家主,而且你的志向讓你不會向我一樣逃避所謂的江左重任。”
莊卿倒了杯新的茶:“所以呢?”
“我還可以相信你嗎?”冷時這句話可謂是石破天驚,“假如你發現,江左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江左,你會離開嗎?”
“怎麼說?”
兩個人對視了一陣,冷時站起來關好門,輕聲說:“我很早之前已經揣測過一些江左的表層繁榮下的另一面,但是十六歲那年,我被綁架的那起案件,讓我更加确信一些猜測。我本來想就此逃避,遠離這個地方,我以為可以重新開始我的生活。可是我逃不掉,風雩閣任命我擔任按察一職,這個職位讓我接觸了一些陳年舊事,我對很多人和事再次産生懷疑。十七先生并不願意回答我的疑惑,先生病逝後,再也沒有人可以照拂我,風雩閣把我當作最鋒利的刃,去執行更多的危險任務。”
莊卿放在腿上的手抓住衣角,衣服皺成一團:“後來呢?”
冷時看着他節骨分明的手繼續說:“後來在長安的一個大案子裡,為了查閱檔案,我可以進出他們的乾元書院。這個書院裡我偶然發現了江左和風雩的一些從未聽聞的關系。我把江左的大家族都偷偷查閱了一番,到頭來,居然還是你們蕭山書院最幹淨。那些檔案查完後,我才敢回來和你說這些。”
莊卿不動聲色地把誇贊打回去:“每個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說到頭,你過去一直不信任我罷了。”
“也是這個理,但是子衿,從現在你一定要小心你身邊的每個人。雖然你已經做了這麼久的家主,但是同窗舊誼也好,過去的恩人也好,你都不可以完全信任。書院的書卷氣沾多了,總是帶着點浪漫氣息。”冷時喝了口茶,“雖然我不會傷害你,但是我們之間的立場有些事情不情願,也是必須去參與的。現在,我一定會相信你,因為那些檔案不會作假。”
莊卿皺起眉:“你在懷疑什麼?”
冷時欲言又止,最後說:“懷疑每一個人是不是和失蹤的事情有關系。書院的檔案殘缺不齊,皺成一團,明顯是被人匆匆塞進來防止被發現的行為。我這次回來的很大部分原因,也是想看看江左的記錄。風雩閣最開始并不想我回來,直到後來實在無人可選,他們被迫選了我,同時要求我定期向風雩的當值的江左郡主作報告——你作為家主,應該明白這是一種制衡之術。他們這樣防備我,這就很奇怪了。”
莊卿看着茶杯底的茶葉,忽然湧起一個猜測:“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樣,風雩閣之前防備你嗎?”
“也有過,但是并沒有這麼明顯。”
“你之前寄的信件是走的風雩閣的官路嗎?”
冷時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說他們私藏信件?這可是違反驿站的規矩的。再怎麼防備,也不能私藏信件,可是我和沈纓通信往來沒有任何障礙。”
“你們都說什麼?”
“無非家長裡短,問問是否順利,身體安康之類的。其餘的太蔔的事務也好,江左的事務也好,我們不會談起。”
“那你和我又寫了什麼?”
冷時這樣一思量,隐約察覺到了關聯:“我和你談了很多事,遠遠不止身體安康,但是我也沒有在裡面寫過自己具體懷疑的事情。”
莊卿看着她沒有說話,這個猜測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不能排除。冷時與莊卿的通信是帶有召回的能力,冷時七年不曾回江左,是因為沈纓會處理家中的一切事。但是若是莊卿,兩個人建立起了聯系,冷時必然常常回江左。
冷時喃喃自語:“他們為什麼害怕我回來呢?”
此時空中一道閃電如銀蛇般一閃而過藏入雲層,雷聲轟鳴,雷聲交作中,大雨傾盆而下,室中火燭忽滅。冷時隐約聽見莊卿在雷聲中說了什麼話,冷時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這時,門外忽然有侍女敲門:“家主,時間快到了,沈園那邊來人催促了。”
“知道,準備車馬,我即刻動身。”莊卿在暗色中回應。
千燈街,玲珑樓。
一個披着鬥篷的身影進入其中,徑直來到了正在欣賞歌女的一個中年人身前:“主人,冷時已經到了,現在去往蕭山書院,我們明晚的計劃是否要繼續動手?”
這個人漫不經心地轉了轉酒杯,招呼身邊的一個戴着黃莺簪子的絕色歌姬添酒:“藥材到了嗎?明晚按時進行就是了,不用管她。既然派出了号稱明智的冷時,那我們也應該以表心意,明晚,就讓三水去吧。”
“是,主人,屬下這就去辦。”
沈園,太蔔署。
一個穿着靛藍色白獅子紋樣的人對着蔔筮陣的變動感到不解:“怎麼回事?這是又換人了?”
白鶴走上前去:“沈太蔔,我們還需要繼續嗎?”
沈纓頓了一下:“先不急,今晚大家見了面,商量一下吧。恐怕得聽聽大家的意見。你先去沈園門口看看,小時他們到了嗎?若是到了,你們先喝茶吧,我這得捋一下。”
沈園門口的燈籠被吹得左右搖擺。狂風驟雨,一如案件般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