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長亭裡一個婀娜的身影已然站了一會,不少郎君上前想邀請她同遊今晚的中元節,都被姑娘一一拒絕。
姑娘上身着鵝黃色的短孺,下身搭配了紅黃相間的間裙,左肩上還披了一塊杏色的披帛,右臂挽着披帛的另一端。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來間裙是昂貴的明霞錦,腰帶是缂絲工藝,這一身搭配雖然低調,但是這位姑娘的身份必然出自高門貴族。
冷時今日出門特意聽從曲鸢的建議梳洗一番,還讓她幫忙點了一個時下流行的曉霞妝。少女的情窦初開,恰如眼邊畫的月牙的顔色一樣羞澀。
冷時看着樹上的銀杏葉自言自語:“他要是不來,我就和下個來找我的郎君同遊好了。”
突然聽得身後清脆的蹀躞作響。
“你要和誰走?”莊卿正好聽到她的小話,“家中有事,實在無法。讓你久等是我的過錯。”
“很好,今晚上就和你這位郎君同遊了,”冷時笑着轉過身來,“喲,這是哪位神仙下凡,等會我得看緊你,不然路上你可能會被不少小姐攔住。”
莊卿很難得地穿了一身朱色纏枝牡丹紋的圓領襕袍,腰間的蹀躞和火石袋叮當作響。他平日裡大多數時候是讀書人的青色衣衫,朱色的窄袖長衫顯得他整個人頗具少年意氣,皮膚更加白皙,眼下的淚痣也活了起來。鮮衣怒馬的遊俠,隻差一把劍作為身份的象征。
兩個人一路沉默地走向蕭山鎮,冷時終于勾起話題:“你們今天的祭祀怎麼樣?”
莊卿也一闆一眼地回答:“已經供過茶飯了,燒街衣和跪拜禱告剛剛做完。”
冷時調笑道:“你不會是沾了一身祭祀的香灰吧?我聞到你身上的瑞腦香很濃,估計你是沐浴一番才來的。”
“是。”莊卿又問她,“家中祭祖,你不回去嗎?”
冷時毫不在意:“反正我又不姓沈。這事讓沈纓做就行。”
“那冷家呢?”
“他們也沒讓我回去。”冷時搖搖頭,“挺無趣的,在家裡沾一身香灰,還不如和你出來放燈。”
莊卿岔開話題:“我聽說蕭山鎮的茄餅美味,等會一起去嘗嘗。”
冷時向他投來懷疑的眼神:“卿卿,按你們家書院的口味,你可不像要吃這種東西的人。不對,你不像會主動提這種建議的人,從看到你這身顔色的衣服我就開始懷疑了,你不會被奪舍了吧?”
确實不是莊卿愛吃的東西,衣服也不是莊卿喜愛的顔色,都是陸夜走之前提的建議。莊卿一時接不上話。
“行,光吃茄餅肯定不夠,餃餅和稻谷糕點也試試吧。”冷時已經安排得頭頭是道,“我覺得李氏的茄餅不錯,去年我吃過一次,真是一絕。”
李氏店鋪早已架起一口大鍋。一勺熱油下鍋,一個個早已是澱粉包裹的茄餅挨個被放入鍋中,油花濺起,發出“滋滋滋”的聲音。澱粉溫和地将雞肉和其他香料的味道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盡情地吸收肉脂的肥香。出鍋的茄餅金黃,口感焦酥。
冷時從老闆手中接過四個包好的茄餅,和莊卿分食。
“怎麼樣?”冷時一邊吹着燙口的茄餅,一邊問莊卿,“我感覺它的香料真是恰到好處,給我排隊受傷的心理莫大的安慰。”
莊卿難得地點頭表示贊許。
冷時琢磨了一下:“看來你不怎麼吃這些特色小吃,今天難得過節,我們都去試試吧。”
于是莊卿被迫品嘗了各種各樣的小吃,冷時發現他雖然不挑食,但是對齁甜的味道确實不感興趣。莊卿每次嘗到太甜的味道時,都會皺起眉頭評價:“過甜。”
冷時總是吃不了幾口,但是買的數量又比較多。賣小吃的銀夜街逛完的時候,兩個人的手已經有不少東西。于是在冷時的連哄帶騙下,買多的食物又歸了莊卿。
“下次不要買這麼多,小心壞。”莊卿把食物包好,又掏出那塊卿字的帕子擦了擦手。
冷時還在河燈攤面前仔細挑選:“卿卿,你喜歡什麼樣式?”
“都可以。”
冷時在一個畫着白獅子的方形河燈面前挪不開步子:“放河燈是一年一次的給他們指引方向的機會,你好歹也重視一下吧。老闆,居然沒有蕭山紋樣嗎?”
攤主回答:“蕭山紋樣今日早些時候已經賣完了。”
冷時“嘶”了一聲:“那有貓的紋樣嗎?”
攤主有些為難:“這個紋樣我倒沒有畫,畢竟前幾年買的人很少。”
冷時失望地擺擺手起身:“那我們再看看。”
“老闆,可否借你筆墨,我們自己畫一個紋樣?”莊卿拿起那個畫了白獅子的河燈,“我可以付筆墨費。”
攤主大概也沒意料到有人願意自己畫圖案,他也爽快答應:“筆墨費就不用了,今天過節,可是高興的日子。”
“你還會丹青?”冷時拿着白獅子河燈看莊卿開始挑畫筆。
“略懂皮毛,來不及上色,隻能勾線。”莊卿一邊挑一邊問:“畫蕭山紋樣還是貓?”
冷時把燈放好:“沒事,勾線也好看的,家紋和貓都畫吧。你畫一面,這裡還有兩面。我想想,要不我們再這寫一兩句詩詞歌賦?也算歌以詠志。”
“可以。”莊卿又想起什麼似的,“不要寫胡話。”
“知道,”冷時也挑了一根毛筆,“你放心,我還是看得懂場合的。等會你先寫吧。”
莊卿的動作很娴熟,蕭山書院很快躍然紙上,一隻狸花貓在書院的台階上睡得正香。不過在寫詩時,他略微遲疑了一下,才很小心地下筆。
冷時接過來時,看到他的字工工整整“孔蓋兮翠旍,登九天兮撫彗星。竦長劍兮擁幼艾,荪獨宜兮為民正。”這是《九歌·少司命》中的最後兩節,是以大司命的口吻在稱贊少司命。《少司命》和《大司命》是姊妹篇,帶有男女愛慕之意,莊卿擅長書類,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含義。
冷時提着筆思前想後,實在不敢下筆,最後狐疑地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真的被奪舍了?居然寫的是這兩節?”
“沒有。”莊卿幫她把披帛挽住,防止沾到墨,“執長劍保護弱小的兒童,上九重天去斬殺兇惡,少司命的做法值得稱贊。”
“雖然你這話聽起來浩然正氣,但是你知道《少司命》這兩節是誰唱的嗎?”
莊卿短暫地沉默了一會,然後艱難地回答:“我看過。你要是覺得不好,我換兩句。”
還是别為難他了,指望莊卿把含蓄的話點得明白,不如指望我今晚就背完所有書類典章。冷時這樣想着,連忙回答:“不用了,寫得非常好,你就看我大顯身手吧。”
她沉下手腕,很快就寫了和莊卿相襯的兩節“結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
冷時寫完後連忙解釋:“這可不是胡話,你寫《少司命》我還不能寫《大司命》嗎?你贊美少司命,我也贊美大司命。”
莊卿平靜地看了這兩句一眼,居然點頭說:“挺好的。手,伸出來。”
冷時伸出手來才發現自己的的左手和右手的小指無意間沾上了幾點墨,從莊卿手上接過帕子,冷時很快就擦得幹淨:“你的眼力不錯啊,卿老師,我自己都沒注意到。”
“把燈抱好,一會河邊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