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确實是讓滿弓刀很是舒心:“來長安,我請你再去喝一壺葡萄釀,保準不比七年前的差!”他一面大笑着,一面提起馬鞭,塵土飛揚地帶着下屬去往城南門。
差不多一個時辰後,一個青色長衫的人影總算姗姗來遲,右手拿了油紙傘,左手上還提着新鮮出爐的桂花糕。
“夏日多陣雨,出門為何不帶傘?”對方隻是這樣問道。
“這不是沒有下雨嗎?我帶傘做什麼?”冷時拿着柳樹枝條抽了抽莊卿的腰,“去去晦氣。”
沈纓和莊卿最近不知為了求蔔什麼,莊卿一大早就去沈園幫忙祭祀,惹了一身的血腥。好不容易抽完眼前人的晦氣,冷時心滿意足地把右手遞給他,莊卿隻好把那一袋子桂花糕給她。
冷時眼皮一跳,把桂花糕推了回去。看着莊卿迷惑不解的樣子,看來還是得長嘴:“我是奉風雩閣之令回歸江左,調查二十四橋明月夜的冷時,子衿院長,許久不見。”
雖然腰間沒有了三把佩刀,脊椎因為刀傷的原因甚至無法挺直,但是心上人總是能一眼在茫茫人海之中認出自己的少司命。莊卿把目光移到道旁的楊柳,顔色也變了,影子也疏了。河裡的淺水,依舊映着睛空,返射着日光,實際上和平日裡的夏天并沒有什麼區别,但他覺得總有一種寂寥的感覺。
蕭山書院的建築,遠遠望去,也好像失了勢力似的,在樹林中孤立在那裡。與過去的三百年的夏天一樣,隻有一排綠色的峰巒。大約是今天空氣格外澄鮮的緣故,莊卿覺得這排綠色的峰巒是近得多了。
見對面人遲遲不說話,冷時隻好收起自己的玩笑心思:“我想吃桂花糕。”
馬車一路回到蕭山書院的銀杏長亭,接下來的路必須爬山。卻在此時,天氣忽然變化,大雨點嘩嘩地下個不停,兩個人隻好在長亭裡暫時避雨。長亭外烏雲密布,狂風怒吼,雷鳴電閃,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莊卿,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冷時笑起來,當時第一次見面也是長亭裡和莊卿借傘。
“記得,是桂花糕。”莊卿攏了攏傘,看着屋檐下如斷了珠子的雨滴。
“是啊,第一次見面我提着桂花糕可太狼狽了,估計身上不少泥點子。”冷時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身上,“脊椎不舒服,讓我靠一靠。”
她這麼一說,莊卿立馬看過來,隻看到這個人笑嘻嘻的樣子。哪裡有半點不舒服的樣子,就是在這裡拿着脊椎的傷口賣乖。
銀杏長亭旁邊那塊“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石碑已經被推倒了,現在空空如也。莊蘭說是打算後面鹿夢館的史書校對之後,再來決定這裡立碑的事項。銀杏長亭裡,有不少學子在離開江左前留下的詩詞。
朱紅的柱子上,一位不知名的學子龍飛鳳舞地寫道:“為愛吳江晚景,渡口斜陽相映,點水似桃花,無數遊魚錯認。風定,風定,一樣落紅堆徑。”
二人正對着這句詩詞竊竊私語,少頃,忽然隻聞空中車馬喧鬧,管弦金石之音,自東南來,最初猶甚遠,須臾已入長亭。冷時和莊卿大驚,回眸竊視,則是二十三美人,皆朱顔綠鬓,明眸皓齒,約年二十許,冠帔盛飾,遍體上下,金翠珠玉,光豔互發。這二十三美人,恰恰是玲珑樓的二十四橋,個個容色風度,奪目驚心,可謂天人。
每個人手上或提垆,或揮扇,或張蓋,或帶劍,或持節,或捧器币,或秉花燭,或挾圖畫,雖紛纭雜沓,而行列整齊,不少錯亂。
蘇滌亦在其中,她抱着一個銅香爐,煙霧缭繞地走上前來,離冷時三步的地方突然停下。冷時驚駭不已:“這是怎麼回事?”
她卻是淚光瑩瑩:“玉碎兮珠焚,風悲兮日曛,問天兮無言,永絕兮音塵!”
這是不吉的話語,冷時正想回應,卻突然一切都風消雲逝,佳人如意銅香爐不見,隻有銀杏長亭。通靈應有夢,可是這是青天白日。
“莊卿,你看到了嗎?”冷時急忙轉身問站在一邊的莊卿。
他搖搖頭,撐開油紙傘,率先踏出一步,“雨小了,上山。”
冷時猶豫着覆上他的手,脊椎的傷口不允許她再回頭看過去的史事,隻能被曆史的車輪推着向前走。
磚堂已構,佳城方遠,白日滅光,何當複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