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雲國。
夜深寂靜,本該熟睡的時辰,鞭炮轟鳴,唢呐鑼鼓,像索命的妖魔哭嚎響徹整個鬼鷹村。
附近居住的村民,沉睡的飛禽,忍不住湊出看熱鬧。
“老聞家怎麼大半夜辦喜事?”
“不知道了吧,這叫冥婚。你難道沒聽說,老聞家死了十年的兒子墳頭突然鬧鬼,隻要陰天下雨,就有個穿綠衣的姑娘繞着墳又唱又跳。”
另一人接過話頭:“墳頭跳也就算了,反正平日看不見。可是那綠衣姑娘生怕老聞家裡人不知道,還時不時跑到院子裡邊兒跳,就着實瘆人了。連續驚吓外帶黴運連連,家裡人不得不尋了個道行高深的法師。法師說啊,十年的墳即圓滿,算是喜墳,必須盡快尋個與老聞兒子八字合适的姑娘,壓墳結陰親。”
正交頭接耳。
搖頭擺腦吹吹打打的人,擡着繁花錦簇的花轎面無喜色的進了聞家大門。
屏息凝神,所有人伸長脖子等待喜棺擡出。
卻不成想。
轎内走下一個攙扶被嫌晦氣,僅有十歲年紀,身穿綠嫁衣,頭頂紅蓋頭,卻遮不住豔影驚鴻的纖小姑娘。
如春水乍破,人群蠢蠢欲動。
沒等反應過來難不成要活人去陪葬。
恰好聞家屋内,傳出響徹雲霄的嬰孩啼哭。
“生了,夫人生了,是個粉腮帶笑的半妝小美人呢!”
簡而言之:不施粉黛也如精畫了妝容般好看。
聞玳玳(dài)猛然驚醒睜開眼,迷茫打量熟悉沒有變樣的一切,警惕聽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感受着、輕嗅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想想就心痛到潸然淚下的懷抱和氣息。
父親!
母親!
你們竟然還活着!
怎麼回事?
她投胎轉世,與死于非命的父母再續前生緣了?
剛要喜極而泣。
“不知聞老爺打算把剛過門的新婦安排在何處呢?”門外喜婆給父親恭賀道喜後,問詢意見。
新婦?
五雷轟頂!
僅僅兩個字,讓聞玳玳一下子興盡悲來,渾身顫栗。
不可能!
不會的!
猝然的噩耗,淩雜的思緒,驚悚血腥的過去乍然湧到腦海。僵硬的臉讓她忘記本該專注于哭的嬰孩身份。
緊張到嘴唇發紫,小臉煞白,逐漸手腳哆嗦,牙關緊閉抽搐到幾乎窒息昏死。
床邊嘈雜起來。
利落如風,身體各處被紮入數不清的針,疼的聞玳玳差點把剛喚醒的三魂七魄又送回陰間去。
她倒是忘了,自己天生心疾,上一世就是被生生吓死的。沒想到剛醒來,先要因那新婦遭番大罪。
“女娃的心脈暫時穩固,初期需每七日紮針一次;平穩後月餘一次;若随年齡日常生活無大礙進入恢複期後,三月一次過渡到半年一到兩次便好。”
糾葛來了!
村,在一處猛禽毒物窩裡,僻壤扭曲的谷坳,屍骸遍地的亂葬崗,鮮少敢有人踏足,同樣的,村中人,也甚少出山。能在這樣惡劣環境下耐着性子努力活下去的村民,要麼身上有不少故事,要麼就是要錢不要命,捕鷹訓鷹去鎮上賣錢。
聞玳玳的家,便是安居在此處。
雖沒窮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可若是特意從算計精細的日常花銷騰出請郎中的錢,毫不誇張,會餓死。
特别是剛被迫置辦了一場簡陋的冥婚,家中從此多了張要吃飯的嘴。
猶豫糾結的仁慈父親、母親,在哥哥死後第十年,好不容易有了聞玳玳,根本不可能把她這樣的“賠錢貨”扔掉。
唉聲歎氣中。
“我可以試試。”
如同深山林間至清至純流淌的溪水,如同天邊晨曦能給人帶來希望的陽光,勾着少女柔軟的尾音,明明門外的語氣聽起來小心翼翼,卻讓聞玳玳聽出笃定泰山的懇求。
喜婆似是正要勸新婦自稱過于無禮。
父親卻毫不在意的趕緊把人請進屋中。
這位剛嫁進來結陰親的新婦,聞玳玳的嫂子,未來的師父名喚千澈。
哦,對了,差點忘記,應該尊稱一聲尉遲千澈,為複國不擇手段,殺人如麻的甯昶帝。
上一世,直到瀕臨死亡她才豁然。
被滅一年有餘的臨淵國,皇家正室血統的嫡出公主下落不明,因躲在青樓當舞姬的身份暴露,不得不自取其辱選中倒了八輩子黴的聞玳玳家,去結陰親。
如今再次回想,不難理解墳間手舞足蹈的詭異事件,定是他精心設計一番。
隻是聞玳玳有些納悶兒,尉遲千澈既打算十七年後屠戮全村為自己霸業鋪路,為何偏偏選中了她家。
無心任意之舉?
雙親老實好騙?
聽着尉遲千澈急切切頗為憂慮的腳步聲,稍作禮節的駐足行禮後,便頗為耐心與郎中私語病情去了。
在家站穩腳跟的第一步。
他憑借自我感覺良好的皮毛醫術,打着又能為家裡請郎中省錢的旗号,頗為心眼多接過為聞玳玳針灸的活。
同時而立的,也是聞玳玳自記憶起災難厄運的開始。
上一世,針療成了尉遲千澈向她發洩憤怒、懲罰羞辱最直接的方式。
一個切骨之寒的:“脫!”
狠點,重點,随意改期紮針成了家常便飯。
偏偏雙親壓根兒不信聞玳玳的哭訴,反更感恩戴德的信任尉遲千澈。
當然,盲目崇拜的不僅僅是家中人,七大姑八大姨、鄰裡鄉親常常挂在嘴邊的是:“假如沒有尉遲千澈可怎麼辦!”
是啊,若沒有尉遲千澈,他們怎會都死的慘不忍睹,身首異處?
若是她現在能說話,一定要父親活宰了這個狗東西,然後送去與哥哥合葬才算圓滿。
未來得及咬牙切齒完。
忽的,聞玳玳感覺自己身體騰空,被摟進一個瘦骨嶙峋,顫抖到不怎麼舒服的懷中。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