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初湧現,聞玳玳被自己的想法吓壞了。
内心深處向上堆積,如沙石成山,恨意并非朝夕。
短短六年,聞玳玳算是看明白了,無論她如何折騰,忌憚的結果恐怕都不會改變,更或許适得其反,加速全村人躲都躲不掉的滅亡。
所以,尉遲千澈作為始作俑者,災難的源頭,他必須死。
唯有他死了,臨淵國就不會複國成功,帝王身份的秘密也會就此埋葬,全村人以及她的父親、母親才能長命百歲,安享晚年。
弄死他的想法一旦展開,就如奔騰不停歇的瀑布,自高而下,源源不絕,澎湃激蕩。
望着枕邊始終不同意分床睡,雙眼緊閉,掌控欲極強的尉遲千澈,被濃烈殺意困擾愈加強烈的聞玳玳,頂着被他冷嘲熱諷處理過的傷口,抱着不舒服的蛋,渾身難受的輾轉反側。
向來淺眠。
尉遲長雲睜開半濕潤藏着深海的眸,暗流湧動,從未在人前顯露的患得患失,低迷惆怅此刻盡顯。
他悲望凝視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縮成團的瘦小背影,寵溺蓋好薄被,習慣性的撫平她心事重重的眉頭,然後惴惴不安去試探濕熱鮮活的鼻息。
松了口氣,每每這個時候,胸腹間就會翻湧千言萬語,擠得他整個人快要炸裂。
重活一次回到九歲的尉遲長雲,不知是該欣喜若狂還是銳挫望絕,因為,什麼都沒有改變。
臨淵國滅了,父王薨了,母後殉情,胞妹跑散下落不明。
一模一樣,無法阻攔逆轉,萬箭攢心的别離,他被迫承受了兩次。
身為一國太子,他狼狽不堪的在龍池暗衛拼殺下逃出,又忍辱負重的東奔西逃,遵循記憶痕迹,尋找到了能夠複國的寶庫——乾陵。
乾陵,諧音錢陵,金錢冢。
尉遲長雲帶龍池衛落腳的地方是西岚城,供男人取樂、嘈雜的煙花之地。
要知道,重生最大的好處,便是絞盡腦汁辦不成的事,這一次順利許多。
他先去見了鬼鷹村的聞玄知,聞玳玳的父親,世代守陵人,不兜圈子的亮明太子身份。
家族守護乾陵幾百年,作為除了祖宗第二個無上榮耀得見皇族,而且還是下一任儲君的聞玄知,受寵若驚,一個勁兒的三叩九拜
“乾陵守陵官正三品聞玄知,見過太子殿下。”
跟親人沒什麼區别,重逢的巨大喜悅,讓尉遲長雲盡力克制情緒,不讓對方瞧出端倪,雙手将聞玄知扶了起來:“聞卿往後不必再行此大禮,快請入座。”
超乎尋常的親昵,讓聞玄知汗流浃背。
對面明明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與生俱來,彈指壓山川的氣勢,讓他本能的瑟瑟發抖。勉強平坐在尉遲長雲對面,滿腦子自省自查是不是犯了什麼彌天大錯。
尉遲長雲起身給聞玄知斟了杯酒,敬去:“守着乾陵,還能過得如此清貧,真難為聞卿了。”
聽出話外音的聞玄知儀态盡失接過酒,又羞愧把洗到花白的中衣掖好,才無地自容道:“乾陵是國庫,并非老臣的私庫,一文錢都不能随意挪用。至于俸祿,此地偏遠,下官頂着正三品的官帽,職位世襲,身份絕密,一不能謀私職,二不為國做什麼實事,三無上司,四沒特招又面不了聖,層層克扣下來,到手的就沒多少了。”
同樣不變的話,今時今日聽來,尉遲長雲隻會更加撼動。
沉默良久,喉嚨發酸,上一世他隻顧家國大義,并無從根本上給聞玄知解決這個問題。臨淵國滅了,等同于斷了賴以生存的根,後來又……。
深邃幽暗,宛如寒潭,看的沒見過大世面的聞玄知快要尿了,忙滑跪了下去:“請太子殿下責罰,下官昏聩嘴拙……。”沒等說完。
“聞卿說的對,是臨淵國愧對你們聞家。”
聞玄知忙連否:“不…..不不不…..不,太子殿下言重,聞家沐浴皇室恩澤,無風無浪百年,怎配得上一個愧字。”
對其安撫開解一番,尉遲長雲進入正題。
與上一世的差别,這次出于極其信任,事無巨細把接下來的複國打算告訴了聞玄知。
目瞪口呆,第三次跪的比前面熟練許多:“太子殿下三思啊,萬萬使不得,您身為一國儲君,怎能屈尊降貴去嫁….. 去做下官死了十年兒子的……妻?”
結陰親,男扮女,簡直毀盡他的世俗觀。
真是作孽,他若應下,老聞家的祖宗今夜會不會搭夥來罵他。
戰戰兢兢,顫顫巍巍。
“照孤說的做便是。”尉遲長雲簡短的一句,算是不可置喙了。
敵寇竊國,父皇母後,至今無法入土安魂。
而他身為國脈的唯一期望,已有身量模樣差不多的下人去替死。
可憐胞妹要獨自面對所有的危險,重金通緝令,更是撒進了江湖殺手之中。
作為亡國太子,頭銜身份一文不值更會招來殺身之禍,女子做婦的身份,眼下是最安全的,若是不測,也可助胞妹引開大部分危險。
别無選擇,聞玄知唉聲歎氣的爬起來喝茶壓驚,想起一事關切問道:“太子殿下可知公主的下落?”
尉遲長雲摸了摸出逃宮城,胞妹掉落的玳花簪,尋照上一世的蹤迹,兄妹倆再相遇,已是在異國他鄉的十六年後。對于胞妹如何逃亡,如何生存,都經曆了什麼,他僅知大概,而胞妹如噩夢般,并不怎麼想提及。
鑽心的悔恨,當時他滿心複仇複國,倘若稍稍分心關懷一下胞妹,當年鬼鷹村的悲慘,或許就…….。
及時清醒:
“龍池衛們已經去尋了,應該很快便會有消息。”
不知不覺的,君臣二人,聊到了後半夜。
聞玄知更是感慨,明明跟尉遲長雲第一次見面,竟生出相識恨晚之感。若非尉遲長雲的身份太過高貴耀眼,真想認個義子。
“太子不日要嫁……。”說完覺委實覺得大逆不道,忙改口:“太子殿下要移駕搬進下官寒舍。想鬥膽問一句,往後下官與拙荊該如何稱呼太子,或者說太子在民間用什麼身份呢?”
“千澈,松竹樓頭牌。”
千山飛躍,萬象澄澈,他尉遲長雲要掃清一切複國路上的障礙,隻有把身份低到塵埃裡,他才能避免些不必要懷疑跟麻煩。
聞玄知五官扭曲、又自愧不如汗顔的頓了頓,對小小年紀就知忍辱韬光養晦的尉遲長雲,欽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