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縷縷的喜悅因為草莽兄毫不遲疑的話,聞玳玳有些自控的嘴角上揚。說不上是得意、滿足,還是滿足了短暫的虛榮心。反正第一次被人剖白的感覺,很不錯的。
她輕輕緩緩撫着草莽兄墨色披風上的皮毛,頭一次流露出小女兒家的羞态,軟聲再次确定先前的推測無誤:“不嫌棄,是因為把我放在心上嗎?”
正在瘋狂洗手腕的尉遲千澈一停,聞玳玳的話乍聽起來有點别扭,但想到自己的身份已從劫匪變成保護,将她性命放在心上是最緊要的事倒也沒錯。更何況給予她一個肯定,說不定日後會老實些,不亂跑。
于是乎,尉遲千澈也再次痛痛快快的應她:“自然。”
懷中的披風驟然一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宛如春花般明媚。
可笑着笑着,聞玳玳嘴角緊緊的平直起來,逐漸變得失落、悲忘。
一個知道自己的死期人,貌似什麼都不配有。
更何況,這個叫長雲的男人把她吊在懸崖上折磨過,還給過她一個耳光,她很小氣,也很記仇,哪怕錯誤在她,也絲毫不想反省。
規規矩矩、圈圈框框,那是留給長命百歲,一生順遂,壽終正寝的人。
而她,是要跳出這些章法守則,弑師、弑帝,做個逆徒、叛賊的人。
如果做不到冷情冷性冷血,又拿什麼與尉遲千澈拼。
一時間,許久沒有過于波動的情緒,重新如厚厚的烏雲,帶着電閃雷鳴,劈頭蓋臉而來。
尉!遲!千!澈!
若此生沒有遇到過他,她本該像尋常姑娘一樣,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成親、生子,然後有個自己的家,而雙親至少也會活到應有的命數,而不是被半路屠殺。
“想什麼呢,叫你半天也不應。”不知草莽兄在自己跟前站了多久,而她還維持着站在屏風不遠處,看似癡迷的抱着他披風的姿勢,實則渾身緊繃。
被草莽兄吓得如燙手山藥,難為情的趕緊将披風扔回他懷中。慌亂随意找了個理由:“沒什麼,就是擔心蒼羽雖然答應撤兵,又再反悔罷了。”
之所以用了個再,是因為蒼羽答應草莽兄弑父,半個時辰後,在聞玳玳作梗下,改了口,擔心草莽兄心疑兩個人的真正謀劃。
尉遲千澈也沒多想,将懷中的披風挂好,擦着濕發輕咳道:“不必擔心,我們今夜就走。”然後指着桌上還溫着的飯菜,招呼聞玳玳:“過來吃點,不然一會兒路上沒力氣。”
從紫殇皇都出發,一路就沒怎麼吃好的聞玳玳,終于嗅到熱乎又噴香的飯菜,貌似還全都是自己愛吃的,頓時肚子非常整齊的配合起來,蹿騰着她趕緊去。
桌上的規矩她是懂的,即便對面隻有一人,她都會等着對方落座,對方動筷,才開始吃。
雖然快要把膽汁吐出來的尉遲千澈倒是不怎麼餓,但見聞玳玳不動筷子一直等他,也權當陪着,做到了對面,給她碗中夾了肉,催促道:“吃吧。”
因為先前窮怕的緣故,聞玳玳對肉比較敏感,嗅着發現三菜一湯,全帶葷腥:“長雲,怎麼沒有你吃的?”
尉遲千澈随便扒了口米飯:“我不餓。”随即又咳嗽幾聲,聽着的确比方才重了些。
聞玳玳想起來:“一路上你總按時提醒我吃風寒的藥,你自己沒吃?”她都好個差不多,怎麼聽着尉遲千澈一天天的沒什麼變化。
“有時候忙,忙起來就忘了。”尉遲千澈沒說聞玳玳起初的風寒相對嚴重,需要加重藥量,反正他是男人,常年習武底子好,所以把自己那份也讓給了聞玳玳。苪城埋伏一事,與醫官蘇青跑散,藥雖然有備,卻不怎麼充足。
“那你趕緊先吃飯墊墊,我那裡的風寒藥還有剩餘,飯後,吃了它。”
想到蘇青與其他龍池衛應該明日就會按照所約,聚集于無盡峰附近,多餘的風寒藥他倒也敢放心吃了。
隻是沒等點頭,一小瓶蘇青特質的風寒藥丸,墊着幹淨的帕子放到尉遲千澈手邊,聞玳玳較真道:“一會兒,我親眼監督你吃了。”
久違的熨帖,讓難捱的冬日,暖起來。
唇上沒什麼血色的尉遲千澈,欣慰一勾,倚從的應了一聲:“好。”
靜靜地,整個屋子,隻有筷子輕碰觸碗碟聲、咀嚼聲、吞咽聲,但若相比起聞玳玳現在的胡思亂想牽引的心跳聲,那就微不足道了。
她都懷疑,這顆心會不會把胸前的衣服撐破。
寂若無聲。
她有點沉不住氣了,總想說點什麼打破僵局。
但又因尉遲千澈市場耳邊教導的食不言寝不語,仿佛魔咒般,哪怕脫離了尉遲千澈的掌控,也仍舊仿若強迫症般,鉗制着她,實在不能做到在飯桌上先開這個口。
似乎有所感知。
尉遲千澈将炒了肉的青菜,在盛有清水的大碗中涮去肉腥油脂:“你看起來像有話要問我。”
“我……。”
唉。
聞玳玳低下頭飛快扒完碗中的飯菜,中途因為吃的過猛過快塞了一嘴,差點被噎住。
尉遲千澈趕緊放到她手中一杯茶水。聞玳玳趕緊仰頭灌下去才緩過來。然後就是淨口擦嘴的流程匆匆結束後,遲緩問出口。
“方才我與蒼羽一塊兒,你就沒懷疑過我通敵?”聞玳玳暗指蒼羽臨時改變了主意,覺得以草莽兄城府深沉的勁兒,不如直接挑明,聽聽他的态度。
通敵?
尉遲千澈放下碗筷,輕笑出聲,笑到盡是過刀子的鄙夷不善:“與蒼羽,你,通敵?”
隻差那麼瞬間,聞玳玳都要感覺蠢貨兩個字從草莽兄口中蹦出來了。
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語氣。
“蒼羽是個非常自以為是的人,自以為是到不僅是偏執那麼簡單。他雖貴為皇子,但母妃出身低賤不得寵,所以他母妃過世後,他在紫殇帝跟前過得越發礙眼。自幼蒼就跟随他母妃學會了示弱藏鋒的那些年,過得很苦,逐漸養成了個隻相信自己的性子。他如今的功業人脈,全是靠愈發理直氣壯的偏執強勢硬争過來的。而你就算将所有事情對他托盤而出,他也定不會全信,會花時日派手下的人查證,最後由自己親眼複驗,才可相信。”
說到這兒,見聞玳玳聽的入神,又給她添上茶:“就像你說你是尉遲千澈的徒弟,他信了嗎?你與他處了兩年,都沒能改變他對你的第一懷疑,還指望方才三言兩語,那麼緊迫的時間能改變他的想法?過于異想天開了。”
“至于你,我暫時想不出來你有何理由賣了你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