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角落裡,似乎有個人影在哪裡站着一動不動很久了。
他墨發半披,穿着單薄寬大的烏羽色長袍,在月色下,神儀明秀,卓然而立。
看了十五年狐狸狐氣的輪廓,曾經是她不想承認,卻又切切實實,磐石之固存在的倚靠。
也就是這個表面和容悅色,慣會虛情假意,讓她矛盾掙紮,也不願承認的依靠,卻在最後化為溫柔刀毀了她,還毀了兩次。
忽明忽暗的燭火印照在她重新失去神志,但根本忘不了仇恨的臉上。
殘破飄蕩的屍骸,零落滿地的殘肢,萬念俱灰的血海。
比前世更慘絕人寰的結局,沒有任何征兆比九天玄雷還狠的劈在她身上。
聞玳玳扭了扭酸疼的脖子,清晰記得自己失控,二話不說提刀與尉遲長雲一決高下,讓他血債血償時,是剛剛屠戮完鬼膺村村民的尉遲萬月想要對她動手,在尉遲長雲的大聲呵制下,才無奈選擇劈暈了她。
劈暈又怎樣。
欠下的債就不還了嗎?
她的爹爹、娘親,鬼膺村的無辜村民,就白死了嗎?
好在,她的出現為謝少昂争取了一線生機,擺脫尉遲長雲逃脫了。
也不知安全順利的找到蒼羽沒有。
難以挾制的恨肆意生長。
眼底,自聞玳玳睜開時,就升騰着毀滅。
這樣一位身在沼澤,心在雲間,上一瞬悲憫,下一瞬無情,看凡塵俗子的命皆不是命的不堪胸襟,讓她早就看不下去了。
反正,逆天改命已沒有任何可能了。
她也本該死在翠微山下,與爹爹,娘親一樣,做一面裝點尉遲長雲登基的彩旗。
奈何,卻苟延殘喘到了晚上。
她是不是要謝謝尉遲長雲暫時不宰之恩?
在床上,她慵懶的翻了個身,單手托腮,另一隻手随意的搭在腿上,嘴角看似流露出迷人的笑意,實則深處早已是無窮無盡的狂暴殺意。
嫩滑剔透的肌膚搭上月白色的綢緞衣裳,将輕盈的體态給曼妙給勾勒出來。
清眸流轉,花朵初綻。
恩情,總要報答不是。
如往常般,她軟綿綿的喚:“師父。”
黑暗中一動不動的身形,晃了下。
尉遲長雲見她醒了,猶豫了猶豫,也不知躊躇什麼,慢慢朝床邊走來。
見她招引的模樣,視若無睹,不給任何回應,生怕她着涼的要去給她蓋被子。
聞玳玳不悅的一把攥住他手腕,刻意拉近了兩人鼻息,指着喉結處并未徹底消散的牙印,露|骨道:“師父,喜歡疼的,還是猛的?”
面對撥雲撩雨,尉遲長雲如風過耳,像是習慣,又或是根本掀不起他半分漣漪,避開聞玳玳亂摩挲的手,從床邊的小方桌上拿了碗血遞過來,雙目清正:“喝掉。”
聞玳玳從床上坐起,把碗就着他手摔落在地,戲谑道:“這麼久了,師父還不知徒弟口味?”
尉遲長雲沒應聲,僅是冷冷淡淡的擡起眼皮,帶着面無表情的漠視。
無人敢言的壓迫感,若是往常,聞玳玳定會吓得趕緊想法子逃離。
但今日不同。
她就是要惹他怒。
還要他如自己一樣,享受崩潰絕望的千斤重量。
她重新去拉尉遲長雲的手,欣賞骨節分明,十指修長的指尖。
上面遍布新添的傷痕,十分影響美觀,看在聞玳玳眼裡,每一道,每一條,都成了鬼膺村的人命。
一寸寸,将她的心割裂。
眼角一挑,詭異的,低頭去親吻尉遲長雲屠戮無數條人命的手,看起來沉醉又膜拜。
尉遲長雲不敢動,更不敢去輕易招惹她,任由她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
纏綿的親吻,一觸即離。
也正是親密的接觸,聞玳玳嗅到尉遲長雲身上幽幽酒香。
她稀奇的從床上跪起來,笑得如鸩毒般,摟住尉遲長雲膚色泛起酡紅的脖頸撒嬌:“師父,怎麼喝酒了?徒兒依稀記得,師父身上雖隔三差五的帶着酒香,但實際真真正正僅喝過兩次酒,一次是恩師去駕鶴西去悲痛,一次是圍殺修歲解恨,不知這次喝酒師父是為何呢?”
心照不宣。
灼熱的肌膚貼着聞玳玳手臂,桎梏在尉遲長雲腦後交疊的手也随之發燙起來。
微醺之後的狐狸眸子在原本深邃妖娆之下,加了份野性難馴。
潋滟迷離,靡靡豔豔,藏不住的柔情,用自己也察覺不出的誘惑,穿透魂魄的窒息感,平靜盯着她。
小紅硬生生頂住了威鎮:“喝酒是因高興,還是……。?”
“孤錯了。”
不是平等的我錯了。
也不是師生的為師錯了。
而是以他太子的身份,承認錯了。
簡簡單單,有氣無力蒼白的三個字,對勢位至尊的尉遲長雲來說,這是凝結他兩世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