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長雲一腳踢翻獄頭。
短暫的瞬間,他仿佛聽到自己整個人碎掉的聲音。
登時,鮮紅的血絲,可怕又猙獰的爬滿雙目。他茫然失态,憤怒無措,不解恨的将獄頭一把重新揪回來,大力擠壓他的喉嚨,語氣愠色濃重:“你,敢,再說一遍!”
獄頭來的路上,深知自己兇多吉少,此刻他所能做的便是祈求禍不及家人,極力避免激怒尉遲長雲,他強忍着性命的流逝,艱難發出聲音:“聖上,聞姑娘,已照您口谕,用恩賜的匕首自戕了。”
“自戕。”
尉遲長雲語氣重,滿是不可置信,難以理解。
“你說她,自戕?”
尉遲長雲好似在聽一個比海枯石爛,閃崩海傾,還要荒謬的笑話。
為了防止她較真,他給的匕首壓根……沒開刃。
匕首是赤水城送上的賀禮之一,刀是由特殊鐵石所造,沒有專門的鐵匠與石匠合力開刃,就算她在獄中有心磨上一年,也未能動其分毫。
絕大的疑慮,讓尉遲長雲松開獄頭,喊上山山,起身就走。
石九笙失落驚恐的去追:“聖上,呆呆是臣妾閨中好友,讓臣妾陪您一起去吧。”
原本今夜,尉遲長雲是打算與石九笙算算總賬的,也好,那便同去獄中算算吧。
去往死牢的路上,尉遲長雲走的很急,急的将繁缛的喜袍随随便便就那麼扔了一路,滿不在意的踩踏過去。
山山隻得跟幾個人,從後面一邊收一邊追。
半個時辰的距離,尉遲長雲用了不到一刻鐘。
吱嘎!
死牢的大門緩緩打開。
方才還急不可耐,跟團火球似的尉遲長雲,猛不防,停住了。
遲疑。
直到身後浩浩蕩蕩聚集起上千天火衛,連關聽肆,蘇白兄妹也來了。
山山見尉遲長雲的腳開始後退,像是死牢内有什麼洪水猛獸,逼得他一退再退。
他從未目睹過,向來高高在上的尉遲長雲這樣膽小怕事,狼狽萬狀過。
經不住也感同身受、心如刀絞,輕聲勸:“聖上,呆呆就在裡面,要不要再見一面。”
片晌。
“不見…….。”
尉遲長雲居然轉過了身,開始闊步往回走:“一個逆徒,有什麼好見的。”
這個時候。
誰也不敢上前奉勸半分,包括百無禁忌的關聽肆。
石九笙僅是默默跟着。
死牢外的石階,很長,延伸的很遠,白刷刷的天火衛,自動給尉遲長雲讓出一條路。
走了一半。
尉遲長雲腳步慢了下來,很不經意的問山山:“什麼時候死的。”
一個死字從他口中說出,仿佛跨越前世今生的漫漫長河,黃泉碧落,跨越所有的悲歡離合、收緣結果。
山山揪過來差點跑死的獄頭,讓他回話。
獄頭擦了把汗:“回聖上,卯時四刻。”
“卯時四刻”。
尉遲長雲望着夜空明亮無比的月亮:“是今晨太陽升起的時候。”感歎的語氣從無甚波瀾到詭異滲人:“也就是說,她已經死了整整一天,你們才發現。”
獄頭帶着一衆跑出來認罪的獄卒齊齊跪了下去,辯解的話就在嘴邊,卻發現就算說了,也無補于時,說不定會徒增罪孽。
“山山。”
“聖上。”
“那些人,你知道怎麼處置。”語氣中,維持着最後的體面。轉而對剩餘人擺手:“都回去,吾想自己呆會兒。”
石九笙不知尉遲長雲為何臨時變了卦,本想上前安撫兩句,沒來及挪動,就被很有眼力見的關聽肆拽走了。
尉遲長雲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走了所有人,包括近侍護衛山山。
空蕩蕩的死牢外,再也沒有一個多餘的人。
陰冷的氣息,穿過失去靈魂的殼子,頃刻崩塌,一片荒蕪。
他晃了晃空蕩的皮囊,渾渾噩噩在原地駐足仰望死牢的方向,又是很久,久到體力不支。
掀起衣擺,帶着無能為力,帶着飄蕩的意識,帶着鋪天蓋地的萬念俱灰,施施而行,重新轉身走了回去,踏過門檻。
立定。
牢籠中繁複交雜的路。
他隻來過一次,屬于她的方向卻是夢寐不忘,行屍走肉般遊離而去。
萬水千山,天地颠倒,穿過冰冷肮髒的鐵欄,他一眼,就望見了她。
像每一夜睡着般,手中拿着三日前他親手遞的匕首,決絕的躺在潮濕的枯草間。
獨獨與往日鮮活不同的,隻是臉色有些暗黃,唇色有些蒼白,頭發有些蓬亂,傷痕有些多,衣裙有些污穢看不到原本的模樣跟顔色……還有些,還有可能,是這個人再也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整整一日,她的血仿佛已經流幹了,纖細脖子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仿佛在無聲示威,他再也奈何不了她,她終于如償所願狠狠扳回一局了。
她用最殘酷的方式來告訴他,她終于赢了。
他慌急的将中衣脫下來,跪下去,裹在已經冰到僵硬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