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很顯然又繞回昨晚未聊明白的事。
尉遲長雲一臉較真的與她談:“吾現在是你唯一的至親,難道不應該是吾在哪裡,你的家便在哪裡嗎?而且吾說過要立你為後,不住在宮裡,你要住哪兒去?”
“師父說要立徒兒為後,徒兒就應該答應嗎?師父把徒兒坑來時,怎麼沒問徒兒願不願意。”
噌的,尉遲長雲近乎誇張的站起身,方才柔情的面色黯淡無光:“什麼意思?又想說你不願意?”
聞玳玳也猛地站起身來,肩上那件被尉遲長雲親手披上的衣服,任由它滑落至地面,本想說什麼決絕狠厲的話,但在擡頭瞥見尉遲長雲那雙滿載失望的眼眸時,心中對他本就深感的愧疚,硬生忍了回去。
最後無奈,又急又氣的一跺腳:“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太過遷就。
“孩子六歲了,乾陵送你了,仇也報了,當年所犯下的錯誤也彌補遺孀了,立你為後,給你身份站在陽光下的交代吾都記得,吾該負的責任,上輩子、這輩子從未推脫懈怠過,哪怕你非要去做赤水的匪,吾都全力支持,你的每一件事,吾都盡力做得圓滿,聞玳玳,臨淵半壁江山吾都願意給你,你怎麼就如此…….”
一股子酸勁兒沖上來,聞玳玳紅了眼眶:“徒兒如此什麼?”
“難以滿足。”
“你嫌棄徒兒?”
“吾沒有!”難得,尉遲長雲的耐性,在聞玳玳這裡耗盡,隻是這麼一瞬間,他恍然覺得自己有些累了。
甚至可以說他兩世一路走來,心弦一直繃得太緊,始終沒有得到半點兒放松,此時此刻,疲憊不堪。
聞玳玳的一言一行,總是能輕而易舉抽取他的所有力量,他為她活了太久,更是将她看的太重,重到這種無形攻擊,讓他毫無還手之力,輕而易舉的就能讓他破防。
他可能是病了,已經病得無藥可救。
夜深人靜。
氣氛增添上一絲危險。
“皇後之位,你既如此排斥,自有适合之人來做。你願意怎樣想,便去怎樣做吧,往後,吾不會攔你。”
倦極了,尉遲長雲低下倨傲的頭,聲音雖比一片葉子落地還要輕,但卻清晰的震耳欲聾。
丢下這麼一句話後,拂袖就往外走。
剛打算布菜的山山,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察覺到尉遲長雲近乎反常過度的憤怒跟冷厲,聞玳玳頓感可能自己的言行過激了,幾乎毫不猶豫地緊随其後,迅速追了出去。
園子中。
她局促不安的一把扯住尉遲長雲袖擺,低聲告饒:“師父,徒兒錯了。”
袖擺從她的手中猛的抽出去,表面看起來心境鎮定:“你沒錯,錯的是吾。”然後繼續向前走。
敏銳察覺到尉遲長雲的語氣,與平時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噗通!
聞玳玳匆匆跪在了他前方:“是徒兒錯了,徒兒不該貪心。明日起,徒兒一定好好應對核考,不再讓師父挂慮。”
尉遲長雲近乎淡漠的拉開兩人距離,後退了半步:“你當皇後之位是想做便能做的?呼之則來,揮之即去?在你心裡,到底把吾置于何地?”
見衣着單薄的聞玳玳跪在地上,不知她又在擰什麼的沉默寡言下去。
秋夜的涼風,吹得尉遲長雲一次次總想手犯賤。
叮!
一塊金黃的令牌扔到聞玳玳手前。
“你若無法忍受,宮城随時都可以離開。但你必須想明白,一旦走了,就絕無再回之理。吾亦不願再見到你。”
凝肅的雷霆萬鈞之怒,縱使是現在斬盡江湖不平事的匪首聞玳玳,還是生出了忌憚。
她木然的去拾起令牌,感受它的涼意,濃烈的苦澀感,湧上喉頭。
再擡首想去解釋什麼,終于下定決心自己要往前邁一步的時候,整個園中早就已經空了。
頹喪的回到屋中。
枯坐一夜深深反思後,聞玳玳将令牌好好的收了起來,想着往後可借還令牌的機會,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從第二日起,她婉拒了徐甜一的探讨唢呐各種理由,悶在屋内,與自己對弈,去做萬全的準備。
若非這次核考琴棋書畫。
聞玳玳都不知自幼練習、臨摹、參照,甚至摒棄的東西,不是百年殘卷,就是千古名局,甚至一花一草,一勾一撇,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也至此,她寫下的字,繪出的丹青,每一筆,每一畫,皆有名家的影子所在。
在場的考官,驚異不已。
驚的并非聞玳玳技藝爐火純青,而是愕然她是如何湊得出這些無價瑰寶,用來研習?
經此,她好像有所理解當年追往赤水國路上,尉遲萬月嫉妒如火的挑撥跟冷嘲熱諷。
尉遲長雲對她的口傳心授,解惑教誨,恐怕比一國公主需要學會的更要多。
摒棄了女子那些世俗束縛,既讓她如男兒般潇灑肆意活着,也不怕日後無所作為,以她現在的學識,當朝要職,恐怕扔到任何一個位置上,她都能很快的适應,并且嶄露頭角。
如此恐怖駭人的能力,耗費心血的栽培她,而當年,被深仇大恨遮蔽雙眼的她,卻全然未曾察覺。
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打算好了教她未來能在宮廷中立足保命的本領和手腕,許諾以綿長歲月中的相陪相伴。
在考核官宣布結果,聞玳玳毫不費力輕松拿下的四項甲等時,久久才從自責懊悔的情緒中抽離出來。
尉遲長雲說的對,是她太不知滿足了。
最後一項考核結束後,她心中滿載着奪得四甲的喜悅,急不可待地奔向自己靜谧的宅邸,翻找出令牌,期待幻想尉遲長雲得知這個消息,能稍微消消氣。
氣喘籲籲,她奔的太急,以至于好不容易跑到尉遲長雲所在宮殿外,幾次幹嘔。
迎面正遇上,亂了的天火衛,急的垂牆垂出血的蘇白。
聞玳玳頓起不詳的預感:“蘇哥哥,可是出了什麼事?”
蘇白看見聞玳玳,就像看見了救星般,忙将她扯到角落裡:“聖上,不見了。你可知聖上與你在宮外常去什麼地方。”
一陣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