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女子靜靜躺在那裡,衣衫盡濕,人已經失溫到昏迷。月光給她的面容鍍上一層清輝,面頰蒼白無血,臉上、發髻上、長睫上沾滿水珠,仿佛觸之即碎。
這個樣子看上去,倒十分乖順。
他薄唇嚅動,失聲了半響,道了句:“阿月?”
意識到自己在喊什麼,魏溱神情變幻莫測起來。
他伸出手,指尖順着她的眉骨一點點往下劃,努力忽略她脆弱慘白的樣子,回想她是怎麼用這張臉欺騙自己,又是怎麼揚起明媚的笑,唇瓣中吐出刀刺一般的話。
那時,也是這樣的元宵佳節,他小心翼翼給她獻上親手做的燈籠,換來的卻是她的滿臉詫異。
“阿棄,元夕是要和相愛的人一起過的,你怎麼配和我同遊燈會?你怎麼能……喜歡我呢?”
“可笑,不過一介玩物,還想要我的愛……你千萬不要喜歡上我哦,我不需要愛人,我隻要愛犬。”
她笑得甜美,把玩着手裡的開合玉連環,系上他的脖頸,“這副玉連環果然好看,我在宮外看到時就覺得,一定适合你。”
說這話時,她天真無邪的臉笑得嫣然,手指撫過他臉上凹凸不平的刺青:“乖,我還是喜歡看你當狗的樣子,再叫一聲主人聽聽?”
魏溱摸向自己的臉,曾經刻有“月”字刺青的位置已平滑如初。
他嘲弄扯了下唇,眸中迸發出淬骨寒意,手一寸寸攀上她纖白的脖頸。
……
正月的湖水帶着砭骨的寒意,侵入女子體内。
意識越來越模糊時,周漪月感覺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用力往外拉,掌心熱度傳上她的皮膚。
水中的窒息感一陣接着一陣,她覺得自己像是經曆了一場噩夢,等到睜開眼時,直直撞入一雙深不見底的長眸之中。
面前一個陌生男子半蹲在她身前,渾身酒氣,就那樣默默注視着她,手上還拿着她的大氅,另一隻手懸在半空,離自己的臉頰不過幾寸距離。
周漪月的意識乍然清醒,啪地将那隻手打開,“什麼人!”
她咳嗽不止,身子朝後退去想與此人拉開距離,脊背撞上冷硬的船壁,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隻烏篷船内,船艙逼仄,隻有三四人的空間。
自己身上的衣物皆濕透,粘膩在皮膚上,将她的身體曲線展露無遺。
而面前那個同樣和她渾身濕透的男子,身量颀長高大,将唯一的出口嚴嚴實實堵住。月色拉長他的身影,鋪滿整個船艙,周漪月整個身子陷在他的陰霾中。
一隙月光滲進艙内,她瞥到他腰上的佩劍,燙金紋飾,望之銳氣森森,絕非凡品。
周漪月摸不準這個陌生男人的意圖,卻能強烈感覺到此人身上的危險氣息,防備地攏了攏衣服,“你是誰,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滿池光影随水波微動,映在男子臉上,映不出他眸中半點光亮。男子就這麼無聲打量着她,似乎要捕捉她說謊的痕迹。
“殿下不記得我了。”
周漪月覺得這話莫名其妙,反唇相問:“我為何應該記得你?看你的衣着打扮不像梁人,我久居深宮,怎會認識異國人?”
玄衣男子薄唇緊抿,目光像一團黑霧壓下來,死寂,冷沉,危險。
周漪月不是膽小之人,卻被此人陡然升起的殺伐氣壓得喘不過氣,手不由自主攥緊胸口衣領,發現自己的大氅還在對方手上。
她面露薄怒,從他手中唰地抽走那件衣服:“公子就這麼拿着女子的衣物,不覺得不成體統嗎?”
男人雙手抱胸冷笑,“我若不幫你你解開外衣,你以為自己還能活下來?公主就是這般對待自己救命恩人的?”
周漪月冷笑:“救我?你若真是救了我,第一句話應該是問我的身份,而不是問我認不認識你。還有,為何挾持我我來這個地方?你可知我是誰?若我有一點閃失,隻怕你十個人頭也擔待不起!”
魏溱冷眼看着她那嘴硬不肯承認的樣子,覺得心中五髒六腑都燒了起來,手攥成了拳,指骨咔咔作響。
“好,不記得我了是麼?”男子的聲音越發陰沉,黑漆漆的眼眸已經帶了血色,“是啊,對公主來說,從小衆星拱月,身邊總不缺奴才伺候,隻要你發話,便有人拼上性命也要讨你歡心……偶爾忘掉一兩個也是正常。”
被一個陌生男子平白無故這樣羞辱,周漪月怒視于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可知我是何人?”
“朝珠公主周漪月,年芳二十有二,梁帝唯一的嫡公主,說的可有錯?”
“既知道我的身份,還不放我離開?挾持皇室公主乃是死罪!”
魏溱冷笑挑眉,目光如利劍咄咄逼來:“不放又如何?公主記性太差,不過幾年光景就将人忘得一幹二淨,實在令人發指!正好我今夜比較閑,有很多時間陪公主慢慢回憶,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放你回去。”
周漪月臉色大變,他要将她囚禁在這裡?
“你、你簡直是瘋子!”
“瘋子?公主說這話還真是順口,自己不覺得可笑麼?你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可要我一一說來?”
他步步緊逼,攥住她的手腕,逼她直視自己:“公主與驸馬成婚多年,他可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心如蛇蠍?公主受萬民稱頌,一舉一動皆是京城貴女的典範,他們又可曾見過公主淩虐他人的樣子?”
他力氣太大,幾乎要将周漪月的腕骨捏碎,周漪月拼命掙紮:“放肆,你放開我!”
她覺得今日出門定是沒看黃曆,不僅失足落水還遇上一個醉酒的瘋子!
可對方好似同樣壓抑着暴怒,兩人就這麼在黑暗中久久對峙,像是狹路相逢的兩匹野獸,随時準備撲上前咬開對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