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在熙春樓,我記得我多喝了幾杯桑落酒,許是酒量不濟,沒幾杯便暈了過去……”
周漪月抿了抿唇。
這個高大人顯然是那個混蛋安排的,現在若去找定是人去樓空。
周漪月沉吟片刻,心裡已經有了底,擡頭裝出嗔怪的語氣:“今日我本想去寶華齋買我們上次見的那支合菱玉纏絲曲簪,誰承想就撞見熙春樓失了火,還看見自家驸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旁人喝酒用水碗子裝,你可是個三口下肚就不省人事的,今晚要不是我恰好經過,我還不知道我險些要守寡了。還有,你認識的都是什麼人啊,什麼勞什子高大人,一見着了火便抛下人不管了,八成啊現在早就逃出了城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說罷氣哼哼轉過身去,雙手環胸,假作怒容。
她企圖用這種方法轉移聞祁的注意力,讓他無暇思考一些細節,比如自己為什麼會恰好出現在那裡,還有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高大人。
聞祁被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遭,無奈笑了一聲。
他對她這套一向很受用。
尋常女子蹙起眉罵人,總帶着些讨人嫌的感覺,可周漪月不一樣,她的長相是渾然天成的妩媚,嬌嗔起來别有一番風情,就是女子見到也酥了骨頭,更甭提男人。
每每見她這副模樣,聞祁都是氣也消了,腦子也暈乎了。
他搭上手晃了晃她的肩:“公主莫要生氣,是我不好,讓公主擔驚受怕。”
“都是小生的不是,惹了天上的嫦娥,惱了雲裡的織女,小生這廂給仙女賠罪了。”
聞祁學着唱戲的腔調來了這麼一句,周漪月噗嗤笑出聲:“瞧你這副拿喬樣兒,一句賠罪就完了?”
“公主想如何?隻要我能做的,都滿足你。”
周漪月測過臉,定定看着他。
“吻我。”
女子微啟薄唇,飽滿水潤的唇珠像是一種邀請。
聞祁喉結上下滾動,臉上滿是隐忍,氣息已經有些不穩。
他啞聲道:“公主不是還病着。”
“驸馬怕被我染上病氣的話,那便算了罷。”
她佯裝起身要走,聞祁一把拽着她的衣袖,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逗逗你而已,這便惱了?”聞祁淡淡一笑,吻上她的手腕。
落吻之處,是她墜湖那次落下的淤痕。
“公主若想勾我,何須費這些功夫,你明知道我在你面前沒有自制力。”
周漪月嬌哼一聲,佯裝要推他,被他反握住手指,十指相扣,輕輕一帶将她壓在榻上。
床榻下陷,紅衣衣鍊撞出叮當聲。
他俯身撷住她的唇,輕研摩挲。
周漪月勾着面前人的脖子,雙臂收得越來越緊。
他身上都是酒氣,舌尖卻是清苦的,帶着藥汁和茶水的香氣,聞着讓人很安心。
就如他這個人一般,清冽,溫和,醇厚。
可床榻上的聞祁……絕非如此。
他撩撥人的功夫屬實一流,修長指尖所到之處,像是劃過一陣燎原之火。
夫妻多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寥寥幾筆,女子的媚意像要溢出來。
鼻息勾纏,兩人挨得那麼近,近到能看清對方臉上的紋理。
周漪月眼前蘊起一層水霧,秀眼惺忪地望着面前男子。
視線掃過他端方清正的五官,眼角眉梢的沉靜内斂,還有眼中的意亂情迷。
他眉骨和顴骨都很高,引導她接納自己的同時,深邃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吸進去。
聞祁無論何時都是儒雅從容的樣子。
他衣服整潔,發冠一絲不苟,每一根頭發絲都妥帖得恰到好處。
而此時的他,發絲淩亂,齊整的月白色衣袍蛇皮般絞着,糾纏着她的紅衣。
周漪月閉上了眼,熱意順着耳廓一路向下,臉頰,鎖骨,一直到——
她嘴裡喃喃出聲:“聞郎……聞郎……”
聞祁如飲甘泉,兩人的神魂像是留在了方才的火場,相擁着燒了個粉碎。
遠處響起三更的梆聲,黑夜濃郁到鼎盛。
她在另一個混蛋那裡受到的屈辱和憤恨,流水般随長夜逝去。
濃雲乍起,銀月漸隐于雲中。此時公主府某處屋檐上,男子翩然而至,渾身寒肅,令人莫敢直視。
手下齊齊向他下跪,他逆着月光,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魏溱問:“事辦得如何?”
為首之人回話:“回将軍,已辦妥。京兆尹府配合晉軍掌管京城治安,他們今日人都在昌隆街上,府衙内看守松弛,屬下們很容易就得手了。”
聲音渾厚有力,中氣十足,顯然是内力深厚的表現。
“可有人發現行蹤?”
“無人發現。将軍大可放心,屬下受陛下之命随将軍入梁夏,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若被梁人所俘,屬下當自絕而亡。”
來墉都前,晉帝給他們每個人下了死命令。
梁夏朝廷公文,尤其是軍機上的來往密信、公文、奏折、布防圖……他們若拿不到,便不用再回去了。
魏溱颔首,沒說話。
鴉青色的衣袍被風吹得獵獵,拍打他修長的腿,他長身玉立站在高處,俯瞰眼前繁華景。
明明是相同的景色,可就是覺得哪裡不一樣。
曾經也是在這樣一個冬夜,戰場上的厮殺聲呐喊聲不絕于耳,被砍下來的殘肢爛肉冷凝成了冰。
他身上套着父親給他的黑沉重甲,茫然無措看着潰敗的晉軍倉皇逃竄,如失控的蟻群。
死屍疊壓在一起,他藏在那些屍體中間,渾身發抖,被梁國士兵一把提起。
“快來,這還有個活口!”
一個奴隸大概值十兩銀子左右,戰場上的俘虜會沒入奴籍,大多被拉去采石場,或是被拉去修城池,挖溝渠,做苦工,指不定哪天就死得悄無聲息。
他沒有那樣死去,他和其他幾個年輕的奴隸入了宮,很幸運,也很不幸。
男人垂下眼簾。
他所受四年之辱,會讓這個國家用江山來償還。
用他周氏皇室的血,祭奠被他們折磨至死的罪奴阿棄。
此時,黑暗中有一人朝他走來。
“将軍。”
魏溱見淩雲神情怪異,問他:“不是命你一刻不離看着他們,怎麼回來了?”
“回将軍,屬下方才是在監視,不過現在……”
“現在?”
淩雲噤了聲,似乎有難言之隐,魏溱劍眉蹙起:“他們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