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婉沒做聲,幾人紛紛應諾,一行人逐漸消失在宮道轉角處。
等外面終于沒了動靜,周漪月從魏溱身上掙開,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殿下,别忘了考慮我方才說的事。”
魏溱叫住她,一個轉身攔在她身前,“若你不殺了那個女人,她便會讓這件事傳遍大街小巷,殿下最好不要冒這個風險。”
周漪月冷笑看着他,眸中潋滟的水光凝成了冰。
“來人——有刺客!快來人!”
“有人要行刺,抓刺客!”
魏溱臉色驟變,瞬間反應過來,神情陡然冷戾:“今日之事我記下了,你我之間的恩怨總要有個了斷,你且給我等着。”
他身子縱躍而起往遠處躲去,一陣腳步聲後,巡邏侍衛們聞聲而來,抱拳行禮:“朝珠公主,方才發生了何事?”
“我撞見一個形迹可疑的歹人,烏金色衣服,身量八尺,身上還帶着刀,往那個方向去了。”
周漪月給他們指了指方向,“他一定還在這裡,今日來的都是王公貴族和大晉使臣,若是出了什麼差池,隻怕你們擔待不起。”
侍衛們一聽說皇宮裡混進了刺客,登時緊張起來:“去搜,一個角落也不能放過!”
不遠處的绮春宮内靜谧如常,過了一會,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流莺急匆匆步入正殿。
殿内暖意如春,銀絲炭萦着微火,屋内陳設雅緻,架子上擺滿了書籍,幾乎将架子塞滿。
流莺入殿時,杜美人手裡拿着繡棚,針線一下接一下次紮破繡布。
杜美人常這般獨坐,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舉手投足娴靜溫和,眉眼間卻帶着股疏闊氣,與一般嫔妃甚是不同。
見她進來,杜美人問:“外面出了什麼事?”
宮女躬身道:“回美人,外面是禁軍侍衛們,說是有刺客闖宮,正在搜人。他們特地差人來問,绮春宮内是否有可疑人出現。”
“你去跟他們說,我這裡沒有刺客,陛下下過旨意,任何人不得來绮春宮擾我清淨,除非他們敢違抗聖旨。”
“是,奴婢這就去回了他們。”
宮女離開後,杜美人朝裡面道:“将軍出來吧。”
裡屋内,魏溱掀開簾子走出,俊朗的五官在炭火映照下明明滅滅。
杜美人道:“将軍不該這麼大張旗鼓地過來,會暴露彼此身份。”
魏溱失笑:“隻不過惹上一點小麻煩——”
“青雁姑娘,不會介意吧?”
杜美人垂下眼簾:“許久沒人叫過我這個名字了。”
魏溱道:“我們都以為你還是宮女身份,幾乎找遍了所有的宮殿,沒想到你成了梁帝的女人。”
語氣中夾雜着一絲意味深長。
“将軍不必多想,既然要接近皇帝,這是最簡單的方法。晉人為了自己的國家連生命都可以不要,何況區區殘身。”
她緩緩起身,身懷六甲的身子讓她行動甚是遲緩,絲毫看不出是武将之女。
也很難讓人相信,如此瘦弱的身子,敢在梁帝眼皮底下做出通敵這般膽大妄為的事。
“還好,你們終于來了,我已經等你們很久了。”
溫和疲憊的聲音,像是掙脫了枷鎖的囚犯,又像是走遍千山萬水的歸客。
魏溱沒說話,隻見她轉身從櫃中拿出一個帶鎖的匣子,咔哒幾下将匣子打開,取出一枚鑰匙。
“這是藏書閣的密鑰,将軍拿着這個便可以自由進出藏書閣,那裡有我們想要的所有東西。”
魏溱将那物小心收好,末了,從袖中拿出一封信:“你的幼弟我們已經找到了,他還活着,隻是後半生隻能依靠輪椅了。這次我們來,他專門托我們給你稍來一封信。”
杜美人滿面震顫,渾身觳觫個不停。
她顫抖着着接過那信,小心翼翼拆開信封。
偌大的宮殿,隻有紙頁的沙沙聲,和淚水滴落其上的聲音。
魏溱看向她隆起的肚子,聲音淡漠無溫:“我們遲早要與梁人交戰,你最好盡早割舍在這裡的感情。”
杜美人平靜收好信,閉了閉眼,将信紙扔進了銅爐中。
火舌竄起,瞬間将信紙吞噬殆盡。
“将軍錯了,我對這座梁宮沒有任何依戀。”
魏溱不冷不淡道:“聽說杜美人極受梁帝寵愛,你若不愛他,為何會給他生子?”
“愛?”杜美人撫上自己的肚子,目光穿透厚厚的宮牆,看向遠處巍峨的太和殿。
“我怎麼可能愛他?他領兵殺死了我的父兄,屠我數萬晉人,害得我家破人亡,為奴為婢,在深宮中受辱這麼多年——你覺得,我會愛上這樣的男人嗎?”
“将軍,換做是你,你會因為恨而愛上一個人嗎?不會顯得很可笑嗎?”
她轉眸看着他,雙目蓄滿淚水,聲聲質問,像是要訴盡平生不甘。
悲涼決絕的目光掃過來時,看得人心裡沒來由地一寒。
魏溱站在那裡,冷沉着臉,遲遲沒有說話。
绮春宮外。
侍衛們找遍了那四周也沒發現刺客的蹤影,來找周漪月禀報時,她冷問:“你們确定沒人離開那個園子?”
“屬下确信,除非此人有飛天遁地之能。”
怒氣上湧,周漪月強忍着緩了緩氣,對他們道:“在各宮周圍嚴加防守,今日之事,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屬下遵命。”
周漪月心下頓生煩躁。
為今之計,隻有從晉國使臣那裡找線索了。
她撫了撫額邊的碎發,剛才經那一遭,頭上發钗摔壞了不少,左手丢了隻指環,連腰間帕子也丢了。
她在心裡把那個混蛋罵了一百遍。
如今她這樣子不能回寒香園,便往朝珠宮方向去了。
周漪月随侍女更衣回來後已是酉時,乾和殿内殿外皆是人聲鼎沸。
此處金柱玉階,寶頂流光,殿中宴席一眼望不到邊,宮人們手捧玉盤穿梭其間。
窦皇後見周漪月入殿,忙把她叫過來問她這麼長時間去哪了,周漪月随口謅了個謊,算是應付了過去。
采蓮見着她也是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說方才她離開的時候,皇後娘娘找了她許久,周漪月有些心不在焉,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林婉和她的幾個皇兄,還有方才的幾位世家公子都從外面回來了,一群人圍在一起商讨丹青會的事,好不熱鬧。
周林婉正說着,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朝周漪月這邊扭頭,正好觸上她的視線。
周漪月朝她笑着點頭示意,周林婉怔了一瞬,毫不猶豫轉過頭去。
端的是做賊心虛。
女眷們這邊有一道絲織行障,擋住了外邊的視線,周漪月決定慢慢跟周林婉算這筆賬,暫時按下春情散的事,環視四周,尋找自己想找的人。
她走出行障,朝一人走去。
“左大人。”
左知熠回過頭,見是朝珠公主,肌肉下意識地繃緊,忙不疊行了一禮:“見過公主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周漪月不答話,寒暄道:“聽聞此次晉國使臣入京,是由左大人全程接待,當真親力親為,十分辛苦。”
左知熠心裡犯嘀咕,這位主怎麼好端端的來拍她的馬屁了,面上隻道:“不敢當,都是臣份内事。”
周漪月眉眼俱是笑意:“其實來找左大人,是因為有個不情之請。”
聽說有不情之請,左知熠還以為這位主又要提出什麼折騰人的想法了,語氣不由僵了一僵:“殿下請講。”
“前幾日我從一位夫人那裡得了本遊記,得知晉國地處中原,有不少梁夏沒有的美景,我與驸馬正想去那裡遊玩一番,便想着想結交幾位使臣。不知大人可能為我引見?”
原來是這麼回事,聽說隻是想認識晉國使臣,左知熠心裡松了口氣。
“好說,這次使臣來訪是晉國的崔涯崔大人負責,殿下若有什麼請教的,隻管找崔大人問便是。”
左知熠做了個請的動作,把她帶到崔涯跟前,向他說明了來意。
周漪月和那個崔涯交談了一會,總覺得此人看自己的神情有些怪異。
雖然談吐得體有禮,可那眉眼間分明帶了一絲僵硬,餘光一直往另一處瞥,像和她說話要看誰的臉色似的。
周漪月心下不解,正要詢問,崔涯像是看到了什麼,驟然繃直身子,向後退了一步,與她錯開一點距離。
“崔大人躲在這裡結識佳人,怎麼也不為我介紹介紹?”
周漪月轉身,便見一道烏沉身影踏步而來,似笑非笑的俊臉直直映入周漪月眸底、
鷹眸含笑,朝她點頭示意,眼神分明在說:“公主殿下,是在找我麼?”
空氣一瞬凝滞,周漪月心裡大駭,雙腿不受使喚地往後退,手如溺水般胡亂往身後抓去。
“嘩啦——”
一方桌布被扯下,金杯玉盞墜落在地,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