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府後園極大,容得下兩座一丈餘的假山,林木錯落有緻,與長公主府的花園相比也毫不遜色。
子廈領她走過彎彎繞繞的鵝卵石鋪就的道路,來到一道暗門前。
暗門直通假山地下,容清樾舉着火把往下走去,離石室越近粘膩的血腥氣越濃烈,饒是她在戰場上見過那麼多血腥場面,此刻也忍不住想嘔。
子廈貼心地為她遞來帕子,她捂住面,每踩一步台階便是一腳血,不知多少男子喪失在此。
他們動靜不輕,石室裡很快就能聽見腳步聲。
梁郝給李緒喂的藥此時起了作用,他有了些許精神,冷白的耳朵微動,朝聲音來源偏了偏頭,濃烈的血腥裡摻了一股淡淡的味道,是她常用的用來熏衣的草木味道。
進了石室,容清樾的腳步很明顯慢了下來,她瞳孔中倒映着男子衣衫浸血的模樣,裸露在外的皮膚沒有一塊好肉,最可怖的是那雙纖長如蔥的手指,指蓋中的血已變為了烏黑色,有幾隻前兩日才受了刑的手指還在輕微滲血。
這雙手不該這樣。
從梵南城會雲都的路上,她與李緒碰面的時候很多,除那一張惹人的臉,她的關注總是落在他那雙手上。
她曾開玩笑,說他這雙手就合适撫琴。
他說,他看不見,沒有機會學琴。
茗生私下告訴她,李緒幼時眼還明時曾有機會學琴,然大皇子李兆明帶着其他幾位皇子不允他學,将他的琴譜燒毀,月貴嫔為他求了許久求來的琴也被摔為兩半。
李緒咳嗽兩聲,喚回她走神的思緒,容清樾顧不得腳下的污穢會不會弄髒裙擺,快步過去,伸手撫上他的面龐,觸到一片冰涼和汗濕,她急問:“李緒,還挺得住嗎?”
李緒大喘幾息,撫平胸口難以忽視的痛,扯了嘴角說:“我還以為,将軍已經将我忘了,不顧我的生死了。”
“是我疏忽。”容清樾搭着人,解釋道:“我久在戰場,不曾回來,與他們的相處甚少,不了解私下為人,讓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李緒灼熱的氣息打在她頸側,淡笑着了無生氣的說:“能活下去就行了……”
他實在太痛、太累,在石室裡不敢閉眼,怕自己閉上眼就一睡不醒。此刻有容清樾在,他終于放下心來,即使有梁郝的藥為他撐着,也再也支撐不住,說完話便歪頭昏了過去。
容清樾扶住,久久注視着他。
***
六公主府今夜燈火通明,侍從步履匆匆,皆為六公主隐瞞得到懲處。他們四處亂竄躲避前來抓捕的官府的人,欲圖從早已備好的狗洞中鑽出,被直屬禦前的青麟衛扯住腳腕拉回來。誓死不從者,就地斬殺。
月上中天,梁郝快馬加鞭,将已在家中睡下的宋太醫提溜上馬,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宋太醫年過半百沒上過馬背,被梁郝扶下馬,雙腿直打顫,見到容清樾和躺在床榻上的血人腳抖得更厲害。
“微臣見過公主殿下。”
“宋太醫不必多禮。”容清樾側身讓開,“您先幫我看看,他怎麼樣了。”
宋太醫不敢含糊,提着藥箱去到床邊為血人把脈。
容清樾沒有等宋太醫的結論,出門順着路又走回後園,子廈寸步不離的跟在她身後:“送進宮裡的那些人也已審完,陛下拟的聖旨已在路上,隻是六公主始終是皇親,懲處不會太嚴。”
她懶于去猜昌甯帝是否會因為血緣親情網開一面,站在這個不知吞噬多少人命的地方,隻覺心中如烈火灼燒,愈演愈烈。
石室建于地下,用了厚厚兩層石塊作為牆壁,防止被她抓來的人能挖地道逃走。且隔音極強,即使受刑的男子受不住開口大叫,外界無人會聽見。
容鈴兒建這石室時下了極大的功夫。
“去找沙石将這石室填平。”火燒不盡,便隻有用填平這一方法,才能将這噬人無度的地方毀去。
容清樾再回到李緒躺着的寝室,聖旨已到前廳。
容鈴兒掙脫準備按壓她的青麟衛,昂首維護自己最後的驕傲:“本宮乃是平林公主,便是犯了大罪,也容不得你們碰!”
甯海和皮笑肉不笑的舉着聖旨,示意武衛放開她,待她迫于聖旨不得不跪下,才宣讀:“平林公主容鈴兒,視人命于草芥,為己私害人性命。雖為公主,然德不配位。故常有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禮,今朕痛心示下,貶平林公主為庶人,杖二十,永不複位。”
容鈴兒刹那間不敢置信地擡頭:“公公,是不是父皇寫錯了!我是父皇的女兒,是北晉的六公主,我有可以減輕責罰的身份!先代,先代被變為庶人的皇子公主都是要謀反,才有這般重的責罰!”
她以為,她以為至多就是被褫奪封号,收回封地,再不痛不癢的杖刑,無論如何隻要公主的身份還在,她便不愁。
“根據證人所言,六公主您手裡頭的人命有二十樁,還有一些是找不到人證的,今還有一個虐待南啟質子的莫大罪名。”甯海和含笑說,隻嘴角的笑帶着冷意,“先代謀反的皇子公主手裡頭都沒您這麼多駭人的血債,您說,要什麼樣的懲罰,才能對得上您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