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清早,茗生就跑不見了,李緒起來沒見着人,等容清樾安排過來侍奉的人穿衣洗漱,親自帶好眼上紗,出門去坐在樹下吹吹早晨帶着潮濕氣的風。
黑暗的世界裡,日複一日就這麼無聊的過去了。
今日好像有所不同,本該離開的侍從們在他耳邊走來走去,言語間帶着欣喜。
他似有觸動。
時間不會停止流動,一分一秒過去,近午時用膳,茗生從外面跑回來,手裡捧着熱騰騰的長壽面,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主子,嘗嘗看,我做的長壽面好不好吃?”
李緒淡淡回應:“又到我的生辰了。”
“是啊!”茗生咧嘴露齒說,“主子你今天二十,已經及冠了!”
李緒對自己及笄并沒有太多感觸,拿箸的手輕輕挑起一夾面放在嘴邊吹了吹。
一個人的生辰是個美好又痛苦的日子,意味着新生命的降生,也意味着母親生産時的那無法親自體會的痛苦。正因為是辛苦生下來的孩子,多數母親都會因此疼愛孩子,可他的母親記住了痛苦卻忘了愛孩子。
往前十九年的人生,開始隻有身邊照顧他的嬷嬷記得,但月貴嫔不許為他慶生,嬷嬷違抗不了,隻能在夜深人靜時給他偷偷塞幾顆糖,這是他九歲前唯一的甜味。九歲後,他眼睛陡然不見光明,嬷嬷被以謀害皇子的罪名處死,便再沒有人記得。
十歲時八歲的茗生到他身邊,他生辰被家裡人接回去,茗生有意問過他的生辰,後來也就記得。那時茗生小,司膳局的人捧高踩低,他要提前好幾日為自己求才能得一碗隻有一點油水漂浮在面上的長壽面。
那時候就連長壽面也是奢侈。
後來除了每年的一碗長壽面,生辰對于李緒而言,變得并沒有那麼重要。
茗生得意道:“今天去廚房,找了魏大廚教我,這個長壽面可正宗,有蛋還有菜葉!”
李緒順着熱氣吃了一口,鹹淡适中,确實好吃,不吝誇獎:“有天賦,好吃。”
“真的嗎?主子喜歡就好!”茗生高興了一會兒,突然一朵朝陽綻開的小花如生氣全無一樣蔫耷下去,“可是我連給主子買個好一點發冠的錢都沒有。”
他有一些攢下來的銀錢,但是還不足以買一個看着符合主子的發冠。
李緒三兩口把面吃完,“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儀式而已,在南啟也無人為我加冠。”
“怎麼會不重要?這個禮意味着你成人,往後要開始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
李緒朝着聲音來源側頭,容清樾走進來,身後的侍從手裡是用紅布蓋着高高聳起的東西,她眉眼彎彎:“你說無人為你加冠,我雖不及德高望重這四個字,但年紀上長了你許多,算是姐姐。姐姐也是長輩,就由我為你加冠,你覺得如何?”
容清樾沒有明說,但他知道,身在北晉是異國之人,就算她有心為自己找德高望重的長輩,但于北晉的禮制而言,沒有一個長輩會為非親非故的他國皇子加冠。
南啟今是戰敗國,所以送質子來。即便有高官達貴願意冒着被指責的風險為他加冠,若有一日南啟卷土重來侵襲北晉,他們該如何自處?
李緒斂去複雜的情緒,笑着接受:“殿下不嫌棄為我加冠,我沒有理由拒絕。”
及冠禮是青年男子最為重要的時刻,及冠禮的完成預示着這個男子成為了成人,肩上負有了忠義孝悌的責任。
禮全的及冠禮流程極長,擇日、戒賓、宿賓就已用去許多時日,冠禮日的三加三拜繁瑣冗長。
情境所制約,他的及冠禮可謂是簡中之簡,隻由容清樾行了三加之禮。
容清樾将他束發的綢條解開,漆黑濃密的秀發落下。
他為男子,頭發沒有女子長,從側面看去,她好似看到一張傾世的美人臉。
為其将黑發定了雛形,随後初加缁布冠,二加皮弁冠,三加爵弁冠。
李緒起身朝容清樾深深拜了下去,言謝道:“謝殿下操勞,為我加冠。 ”
容清樾回了一禮。
“你的表字,此前可有長輩為你定好?”
李緒搖頭:“不曾。”
“殿下為我取一個?”他似是玩笑,又帶有一點期待。
容清樾愣住,她自覺沒有資格為他起表字,隔了會兒才找回聲音:
“我不曾替人取過表字……你可有自己希冀的志向,亦或你的緒字有何含義?”
“殿下知曉我的志向。”
李緒垂下眼睑,嘴角勾了一抹笑,他在嘲笑自己。
“晏淮如何?”容清樾看着他,腦海裡便有了這兩個字。
他的二十年奔波動蕩,用一個晏字願他後半生安閑,淮字帶水,水不如風自在,但可在江河湖海自由穿行。
李緒真心實意地笑了:“挺好的,多謝殿下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