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樾看了看他頭頂鑲了墨玉的金冠,很襯他,伸手從袖袋中拿出準備了好幾日的東西:“這是給你準備的生辰禮,裡面有我找宮裡鄧太醫開的安神香料。”
“生辰禮……”李緒敞開的手掌落入個輕巧的物件,他一時出神。
容清樾以為:“不喜歡?還是……覺得太低廉?”
李緒手指飛快蜷起,将香囊裹在手中,背到身後去,活像是害怕她将東西收回去似的:“不,殿下的香囊值千金,我……很喜歡。”
這是他收的第一個生辰禮。
東西送出去,容清樾從西廂房出去時已過傍晚,明亮裡透了黑,秋日的夜一日比一日黑得早,或許再過幾刻便全黑了。
李緒捏了捏香囊,裡面裝的鼓鼓囊囊,像個可愛的小圓鳥,摸着紋路倒像繡了一條龍,他呢喃道:“真是個矛盾的人呢,矛盾又可愛。”
一開始允了承諾,卻隻想保證他活着而不是讓他輕松的活着,救出他帶回府裡也隻是因為失信。讨厭他的僞裝,背後卻時刻關照他,帶他出門透氣。看透他的所有,知道他的怯懦、不甘,不幹涉他的無能為力。記得他的生辰,為他加冠,知曉他夜裡常常不能安睡送來安神香。
可他也知道,容清樾如今對他的所有,隻是為了透過他以慰藉己心。
她對他并無情愛。
還需努力呀。
***
十月秋獵之前,丞相府嫡女宋時雨恨嫁,非要嫁玄關侯世子蕭烨白之事與承安寺起火,被關押在承安寺的六公主未能逃出一齊傳進了宮裡,送到在雍華樓吃酒的容清樾等人耳朵裡。
剛巧能捏在掌心的螺紋杯子裝了熱酒,嗡嗡的散發熱氣,烘得人暖意十足,隻想閉上眼睛墜入仙境。
容清樾想着就閉上眼,冷不丁手上挨了一下打。
雍華樓的掌櫃樊娘顯露于人前皆是妖娆風情,今日卻大不一樣,總是上翹勾人的眼尾垂下,莫名給人一股壓力。
她睜開眼,眼巴巴的,撇了撇嘴:“樊娘……”
樊娘惱道:“人都騎到頭上來了,你還有閑心在這喝熱酒,一點都不知道心急!”
“有什麼好急的?現在隻是風起,還沒到起浪的時候。”容清樾看了眼被拍後有一點點泛紅的手背,渾不在意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熱酒,熱酒的烈自舌尖一路向下抵達胃裡,舒服得讓人喟歎,“不愧是樊娘的手藝,好酒!”
容清樾來此至今熱酒已入肚四五杯,酒意上頭,有些許醉意,雙頰粉紅眼睛微眯。
樊娘見此情狀,轉頭去找守在門外的菡萏,垂落身旁的手蓦然一重,撇過頭去,就見容清樾拉着她,說:“我沒醉。坐下來,随便說說話吧。”
樊娘站了會兒,最終妥協坐了下來。
“說什麼?”
“嗯——”鼻音綿長,似一隻小貓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容清樾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杯壁,說,“樊娘,我阿兄離開多久了?”
憫宣太子,那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耀眼奪目,終至凄慘。
樊娘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他的容顔,隻記得那年雪落,他長得太高,擡頭時碰落白雪,涼意自脖頸蔓延,她就在那時轉頭,此生僅有一次的驚鴻一瞥。
世人隻感歎他的命運多舛,唯她從始至終都在心疼。
那是被世人寄予的期望壓彎了脊背的人啊。
樊娘眨眨眼,許久後呼出一口氣,如在緩釋心情:“你都二十又五了,他走了十五年,算上離開北晉的三年,已有十八年之久。”
她心中一陣空落落的。
這些年她操持雍華樓,在忙碌中刻意忘了許多事,隻在每日天穹挂星時,總歸寂寥加身,十八年無人為她批衣。
她與他已然分隔十八年。
“已有十八年之久……”容清樾複述一遍,趁着酒意,她問出這些年一直憋在心裡的問題,“樊娘,當初拒絕阿兄,你後悔過嗎?”
“不後悔。”樊娘從她手裡搶過杯子,倒了酒壺裡最後一口酒,入喉太急被嗆住,緩和一會兒才說:“當時的他,即便力排衆議娶我為妃,往後依然會扛不住,為了穩固朝堂為了達成他的目的,他會有很多妃子。”
容清樾不想以‘但他心中隻有你一人’來反駁。
男人心中隻你一人,不代表他身邊不會出現其他人。若阿兄不曾身死,他會是萬衆期待的下一任皇帝。為皇者,有喜後宮佳麗三千人者,也有此生唯愛一人。阿兄會是後者,隻要樊娘願意,他一定會将後位給她,但她也清楚明白阿兄的抱負,他的後宮不會隻有樊娘一人,就如陛下一般。
可是,當他們身邊出現其他女人,即使愛意不變,在各方壓力之下,他們要去寵愛其他妃子,也就是從此時開始,那純粹的情愛就摻了雜。
年幼時,她得知自己那麼耀眼的阿兄居然被人拒絕,那時她雖不知曉太子妃之位的尊貴,可她也聽過看過,被人因為是太子最寵愛的妹妹虛情假意,‘照顧’過,她知道多少人對那個位置趨之若鹜。
容清樾跑去問這個女子,她說:
“我愛他,但我不會因為愛困住我自己,那不值得。”
樊娘捏着酒杯,透過窗框遙遙望出去,回首時,歲月已在她逾近四十的面上留下痕迹:“好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情報收集得差不多了,想從什麼地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