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容清樾身世的探究來得突然,但幕後挑唆的人并沒有進一步壓迫,僅僅止步在她胎記位置不同,并未即刻向外宣言她是假的,留一個引子引人遐想。
不是他們不想即刻借此發揮,隻是現在還不需要用到這步棋。
容清樾酒量極好,隻是外表看着迷醉,眼眸完全睜開,氲着水汽,裡頭是一派清明:“随便從哪說。”
“昌甯七年孔家于瓷俑之戰落敗,的确因為黴糧。黴糧的來源尚不明确。”
“除去昌甯開年那幾年多災害,唯昌甯五年和昌甯六年兩年風調雨順,民泰國安,除去當年所用各州縣的糧倉存餘的糧食足夠,都能餘出糧食來供給前線,即便青營騎兵的軍饷、軍糧多被克扣,如何就要用黴糧充數?”
容清樾清楚記得,那幾年因糧食豐收,陛下總是深皺着的眉心都開懷展開。
“北晉風調雨順,可殿下忘了?那兩年,一年南啟大旱,一年西佑大澇,他們的糧食稀薄。”
她這麼一提,容清樾就明白了。
災荒年份裡,糧食最金貴,價格自然水漲船高。北晉糧食儲備充裕,可也耐不住朝廷倒賣糧食大賺一筆。貪欲會迷失人的心智,等回過神來,北晉的糧食便不夠了,下發到邊境時隻能拿出陳糧來充數。
“隻是我不明白,下發軍糧從戶部開始就可以動手腳,這些尚能隐瞞,然青營騎兵因黴糧已出現身體問題,為何當年不見驿報上報?”樊娘放下酒杯,直起身時,與躺在搖椅一晃一晃的她對視上。
邊境大戰關乎國之安危,這樣危及國本的事,無論黴糧是誰的主意,也決計不該阻攔上報才是。
“黴糧事真,孔懷甄是忠将。他想必在察覺糧食出現問題時,已然上報,向雲都求援。但此事涉及人員衆多,層層相護,讓他求援無門。西佑大軍逼得緊,孔懷甄就是命人親自趕回雲都上報都沒有機會,便是有也會被一直監視他們的人攔截暗殺。孔懷甄有自己的軍田,但常年戰亂,城池你來我往遭人踐踏,種不出多少糧食,青營騎兵是活生生被逼着吃那些黴糧上場作戰。”
在沒有任何實證的前提下,容清樾隻能這般猜想補充。
“手底下的人去查過,當年可能參與這件事的人,皆死了個幹淨,或病死或遇山匪。”樊娘神情肅穆,說,“和強逼太子前去為質的官員一般無二,早早被處理幹淨。”
“瓷傭之戰還幸存一人。”容清樾說 ,“在定風手底下。”
“韓召?”樊娘很快從腦子裡搜索出這人,道,“此人是孝子,留着也無用。他的老母、妻兒的蹤迹至今不曾查到,必然捏在宋緻那老兒手裡,不若以宋緻的性子必不會留人。要想在他嘴裡套出什麼來,難。”
所查到的東西,并沒有明确指向宋緻,可她們都明白,宋緻不可能不摻和在裡面。
宋緻這十幾年,在他們沒有能力的時候,把所有能威脅到他的東西都清了個幹淨。
隻是,既然已經趕盡殺絕,徒留一個有可能的禍患,不像宋緻的作風。
容清樾不是極頂聰明的人,能力頂點在那,她某些時候猜不到宋緻走的棋用意到底是什麼。
“我需要能撬開這個人的嘴,即使緊追往事已經追不到緣由,拿來對付宋緻已經沒了什麼用處,但于孔家而言,他還有用處。”容清樾喝了菡萏送進來的醒酒湯,待她出去将門關緊,才繼續與樊娘搭話。
她有喬閩中留下的卷宗,但裡面并無實質性可以指正宋緻的東西,呈上大殿,也不過是為孔家洗清罪名的證據,甚至洗清證據也不夠。
謝無呦拿到事關黴糧的卷宗給她後,她找秦照曳看過當年上報朝廷的喬閩中所寫另一份卷宗,找了能辨别字迹筆鋒走向的能人,确實是同一人所寫。
即便如此,呈上大殿,她能找人說明次卷宗與冤枉孔家的卷宗是同一人所寫,朝臣也能再找一人來說這兩份卷宗的筆記非同一人,屆時誰也沒法說誰說的就是真的。
物證之外,還需人證來支撐。
韓召是個孝子無錯,可不能為那忠貞衛國的将士洗刷冤屈,是她的過錯,也是這個國的過錯。
“且不說這些,宋緻那女兒又是個什麼意思?”樊娘眯了眯眼,宋時雨是大家閨秀,鮮少出門,更不會來雍華樓這地方,她不大想得起她的模樣。
容清樾手掌撐着偏歪的頭,手指輕輕敲擊額角,想了一會兒說:“定風與我說,進都那日在城外遇着宋時雨,無意間救了她,這回便是報恩。隻是那偶遇頗為刻意,她在那日前一連幾日在那處練騎術,刻意等着他一般。”
“蕭世子因她爹受困于都城,她卻想要嫁給蕭世子,她應當明白,蕭世子絕不可能答應。”樊娘說,“她如此,是要走到宋緻的對立面去?”
宋緻于北晉來說是禍患,之于宋時雨确實疼愛她到骨子裡的爹,孝義在前,是出于什麼,讓她要這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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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我真是白養你這麼多年!”
男人手勁不輕,宋時雨頭偏了過去,白皙如玉面的臉上浮出淺粉色的手指印,她犟着拉過裙擺,身闆挺直地跪了下去:“女兒不孝,但求阿爹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