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離家并不遠,走路也就十分鐘。她們都住錦莊區第二運輸公司的職工筒子樓。
孟春景的父親孟慶祝是運輸乙隊的司機班長,手底管着七個司機。母親許英蘭沒有工作,專心在家料理家務,隻是廚藝不精,做飯味道寡淡,好在沒耽誤孟春景長個子,打出生起,孟春景就長得比同齡孩子高。
在不懂以年齡定長幼的孩童時代,好多小孩都以為長得高的就是“哥哥”“姐姐”,是以孟春景就成了筒子樓裡的“姐姐”。直到陸續入學,年齡被擺在明面上計較,小夥伴們才知道孟春景其實比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要小。
有些男孩子不服氣,認為孟春景白占了他們幾年便宜,見到她就喊“傻大個”,被孟春景拎着衣服領子狠狠教訓了幾遭才老實,自那以後,多數孩子仍将錯就錯喊她“姐姐”。
孟春景雖是孩子堆裡的假“姐姐”,可她卻有一個貨真價實的親姐姐,就是孟秋爽,孟秋爽比她大四歲,讀高三,長得漂亮,喜歡她的人自然也多,光孟春景知道的就有三個,一個是王天保,一個是小交警許文山,還有一個是她的高中同學周衆城。
孟春景不知道孟秋爽的心思,但作為孟秋爽的妹妹,她對這三人都不是很滿意——王天保傻呆呆的,一臉憨相;許文山長得倒還行,但孟春景親眼看到過他跟别的姑娘打情罵俏,她姐可不能找這種朝三暮四的男人;周衆城長得挺端正,學習成績和她姐不相上下,按說應該是般配的,但是……孟春景就是覺得他配不上,不過相對于前面那兩個人嘛,他還是有優勢的。
說回王天保,雖然他在孟春景心裡一直不是姐夫的人選,但好歹占了個憨厚老實的印象,現在嘛,哼,負分出局。
筒子樓有兩層,一樓是汽車維修車間,二樓是住房,樓梯在中間的位置,以樓梯為界,北邊的一半是運輸公司家屬在住,南邊一半租給了錦莊交警支隊,被用作新交警的宿舍。
所有的住房都是單間,面積略有不同,孟春景家稍大些,但和其他住房一樣,都沒有廚房。冬天可以在屋裡生爐子,既能取暖又能煮飯,夏天太熱,爐子都被搬到各家門口,一到下午,筒子樓上煙氣缭繞,走在廊上,騰雲駕霧一般。
傍晚各家做完飯的時間基本是同步的,孟春景家住在筒子樓北頭第二戶,從南往北一路經過各家門口,光聞味都能把饞蟲勾出來。
拐出樓梯就是叢秀雲家。
“哇,今天吃青椒土豆絲!媽,你多放點辣椒,我愛吃辣的。”叢秀雲嗅着鼻子說。
“饞丫頭。”叢媽翻炒着,轉頭看到孟春景,溫和笑道,“放學了春景?”
孟春景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和叢秀雲道别,繼續往前走,經過吳國志門口,吳國志媽正在煮鹹菜,熱騰騰的鹹香味彌漫整個走廊。
“春景,一會兒來盛碗鹹菜,姨剛煮的,可香了。”吳媽一向格外熱情。
孟春景遲疑一瞬,朝屋裡瞥去,見吳國志正賊眉鼠眼地瞄她,孟春景心裡有氣,故意道,“阿姨,我最近上火,不敢吃太鹹的,您留着給吳國志吃吧。”他嘴最閑。
再往前是丁雲舟家,這人面相年輕,但聽說已經小三十了,筒子樓上的小孩都喊他丁叔叔,丁叔叔和淩志爸爸同在調度室工作,他一個人住,平時吃食堂,家裡冷鍋冷竈,很少開火。
沈大軍家的竈上正炖着茄子,鍋裡應是事先煎過鹹魚,氣味濃郁。再往前是淩志家,淩志媽媽剛好把炒豆角裝盤,對孟春景道,“來家吃飯吧春景。”
“不了阿姨,我回家吃。”
淩志從屋裡出來,順手接過盤子,“媽,春景不喜歡吃豆角。”
“你咋知道?”
“……”
淩志瞥孟春景一眼,轉身進屋。
孟春景回到家,菜已經上桌,一人一碗青菜豆腐渣,桌上擺一盤小鹹菜,還有一盤煎饅頭片。
還不如炒豆角呢,好歹是盤菜。
寡淡的晚飯令孟春景胃口不佳,隻吃了半碗豆腐渣就放下了筷子。
“不吃饅頭?”孟慶祝問。
孟春景搖頭起身,“我出去了。”
“去吧,外面涼快。”
孟春景走出家門,沿着走廊依次路過淩志、沈大軍和叢秀雲家,他們還沒吃完飯。孟春景百無聊賴,繼續往前走,準備下樓。
傍晚時分,樓梯上很是熱鬧,二十幾個身穿交警制服的小夥子有說有笑地走在樓梯上。
孟春景腳步頓住,停靠在樓梯口,想等他們上來再繼續走。
“哎?春景,吃飯了沒?”許文山仰着頭,自來熟地和她搭話。
孟春景不想理他,手搭着欄杆看向别處,“吃了。”
“你姐呢?”
“在學校。”
許文山低頭看表,“還沒放學?”
“嗯。”
“這個時間應該放學了啊。”
“我姐上晚自習。”
“哦。”許文山拍拍額頭,“瞧我這記性,忘了。”
孟春景看他一眼,心想你交友廣泛,怕不是忘了,而是記混了。她提步下樓,剛走兩步,又聽到許文山問,“你姐幾點下晚自習?”
孟春景皺眉看他一眼,“你問這個幹嘛?”
許文山不自然地咳嗽一聲,“夜裡路上不安全,我可以去迎她一下。”
孟春景心裡冷哼,淡淡道,“不用你費心,有同學順路和她一起。”
許文山聽出她的疏離和冷淡,苦笑着問,“春景,你好像對我有意見,我沒得罪你吧?”
喲,還挺無辜。要不是孟春景親眼看到他和其他女孩拉拉扯扯,差點就心生不忍了。
“你沒得罪我。”孟春景邊下樓邊回答,“我是說真的,我姐不用你操心,她安全着呢。”
樓下是偌大的停車場,貨車整齊排列,南邊棕黃色的矮樓是單身職工宿舍,樓前有個籃球場,這會兒幾個交警和運輸隊的職工在打籃球。
孟春景眼睛盯着籃球場,心裡卻想着白天的事。
今天在初三二班門口,是任平生讓她先離開,也是任平生在老師面前替她辯解。如果不是他,孟春景鐵定會被叫去談話,而她又無法道出打人的真實原因,百口莫辯,很可能會被學校抓了典型。
所以,她确實該跟任平生說一句“謝謝”。
孟春景是想到就去做的性子,她沒有猶豫,提步朝任平生家走去。
朝北穿過停車場,路過辦公樓,繞過兩排機修車間,最北邊牆上開着一洞月亮門,入内是三排瓦房小院,任平生就住在這裡。
孟春景走到第三排中間戶,黑色木門虛掩着,能聽見裡面炒菜的聲音,熱辣辣的味道也聞得分明。她敲了敲門,靜候須臾,聽到一聲“門沒拴,進來”。
孟春景推門走進去,廚房在東側,任世泉拿着鍋鏟站在門口,看到她便是一笑,“春景,來找平生?他在房間裡,你進去就是。”
孟春景乖巧笑道,“叔叔,那我進去了。”
“去吧。”
孟春景推開房門,入目是簡潔幹淨的客廳,灰格子彈簧沙發,上面鋪着白色蕾絲布,桌前是一張深棕色長條桌,孟春景從電視上看過,這種家具好像叫“茶幾”,房間盡頭有一張餐桌,孟春景被桌上的蛋糕吸引了目光,走過去細看,蛋糕不算大,但香味和顔色都格外誘人,白色的奶油,粉紅的花邊,中間用紅色糖漿寫着“生日快樂”,甜絲絲的香味直往鼻子裡鑽。
孟春景吞咽着口水,心想蛋糕可是稀罕物,任平生可真幸福,能吃上這麼漂亮的蛋糕。
不過今天是誰過生日呢?
她左右看了看了,客廳東西兩側各有一扇門,西邊那扇門半開着,裡面悄無聲息,她輕緩地走到門口,視線穿過門縫,一眼看到端坐在桌旁的少年,任平生手中攥着幾張信紙,那紙顯而易見有些皺,且微微泛黃。
“任平生。”
孟春景象征性地敲敲門,少年身形猛然一滞,随即将信紙塞進抽屜,轉頭看過來,“孟春景?”他有些意外,起身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孟春景眨眨眼,不答反問,“藏的什麼?情書?”
任平生腳步頓住,皺眉瞥向别處,“别胡說。”
孟春景故意逗他,繞過他,走到桌前,“不是情書你藏起來幹嘛?誰寫給你的?放心,我替你保密,一定不告訴其他人。”說着作勢便要去開抽屜。
任平生大步跨過來,一把握住她手腕。
孟春景原本沒打算真開抽屜,卻被他這麼防備,心裡便有些不高興。
“至于嗎?”她“嘁”一聲,“誰稀得看似的……”
任平生松開手,“真不是情書。”
孟春景撇撇嘴,“管你呢,自己待着吧,我走了。”
任平生一愣,跟她到門口,“你來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