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碧棠從西北寄回上海的東西,比她遲了三日光景到達。
在郵政局沒通知她去東西前,她這兩日,打聽到了換票換物的地方,用錢換了足夠做一身新衣裳的布票。
去貨物齊全的百貨大樓挑了半天,挑出自己最中意的花色,買好了布再去專門的裁縫店。讓老師傅給她添體裁衣,自己一邊說着要求,老師傅一邊畫着設計草稿圖。
貝碧棠怕來不及,還加錢讓裁縫店加快加急地做。
貝碧棠是會做衣服的,但她自己一年做幾件衣服,裁縫店裡的老師傅一年做多少衣服?老師傅的手藝她拍馬也趕不上。
這次上門,她決心要給男朋友的阿爸姆媽留下好印象。在西北時她便感覺到了男朋友父母對她的漠視,當沒她這個人在,那時她不在意,有情人飲水飽,無情金屋寒。她和徐則立感情好便可,不考慮其他。
這一次一回來,家裡人對她的态度,便給她上了好大一堂課。她要想跟徐則立走下去,隻想着關起門來過日子是不行的,自家人也容不得她在家裡無所事事待太久。
貝碧棠好久沒有穿過裙子了,她沒選現在最流行的的确良連衣裙,她覺得的确良料子做的衣服又透又悶還飄。
明黃色的中厚棉布裁了一條半腰裙,上面印染着小小的、可愛的帶着兩片枝葉的同色橘子。上半身貝碧棠選了件簡簡單單的白襯衫,因為剪裁好,顯出不凡來。
貝碧棠再把帶回來的黑色圓頭低跟皮鞋拿出來,擦幹淨晾曬,準備出門前的那一刻再穿上。
貝碧棠去郵政局将厚厚的麻布袋拖回來,在樓下納涼的苗秀秀一見,立馬扔下老姐妹們,上前去幫忙,兩人一起将麻布袋拖上屋子裡。
苗秀秀眼睛盯着麻布袋裡頭,說:“這兩日你又是做新衣服,又是擦皮鞋的,你想幹嘛?貝碧棠你老實跟我講。”
貝碧棠解開麻布袋,将裡面的東西掏出來,沒什麼語氣地說:“我在西北處了個對象,他也是上海人,是我的初中同學,不幹什麼,我去找他而已。”
說出來的話驚濤駭浪的,哪怕貝碧棠上次說要自己找,苗秀秀也沒當回事。她以為貝碧棠隻是不想别人管她的事,貝碧棠從小主意就大,打定主意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苗秀秀顧不上東西了,她搖着蒲扇,急忙追問:“他叫什麼?幾歲了?家裡人都幹什麼的?住哪裡?有多少兄弟姐妹?兄弟姐妹又是幹什麼的……”
貝碧棠不回答,她将要帶去給男朋友阿爸姆媽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東西早在西北時,她就親自做好了包裝。牛皮紙一小包一小包,用磨好的麻繩綁起來,系成一個個好看的中國結。這麼長的旅途運過來,包裝也沒有損毀。
苗秀秀心裡嘀咕,男方的家庭條件肯定不錯,要不然這丫頭不會這麼死命巴結,對她這個姆媽都沒有如此上心過。
苗秀秀出口批評貝碧棠,“這麼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說,讓我給你出出主意。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
貝碧棠搖頭拒絕說:“不勞煩姆媽了,等我回來再跟姆媽細說,剩下的東西留給姆媽分配,我還要留出一部分給二阿姐。”
貝碧棠洗了把臉,擦了擦身子,往臉上擦了點雅霜潤膚膏,換上一身行頭,背着一個黑色小挎包,提着兩手滿滿的禮品下了樓梯。
貝碧棠出了弄堂,照着早已背下來的路線,先坐四站公交車,再下車走十幾分鐘的路換乘,這一路公交車直達徐則立家門口的巷子。
貝碧棠邊乘車,邊往車窗外看,看馬路上年輕的女子,觀察她們的衣着打扮。貝碧棠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覺得自己雖然不算洋氣,但也不算丢人。
想起徐則立沒少誇她漂亮、好看、美麗,是他眼裡世間最好看的女子,貝碧棠不由地露出一絲甜蜜笑容來。
貝碧棠站在弄堂口,車流從她身後呼嘯而過,貝碧棠深吸一口氣,緩解緩解緊張的情緒,輕聲說:“徐則立,我來找你了。”
徐則立也是弄堂裡長大的孩子,石庫門,白牆,黑瓦,巷子裡的纏繞的電線,從窗戶裡挂出來晾曬的衣物,堆放在牆角的煤爐灰。
貝碧棠看着别無二緻的景象,心慢慢地回落的到原處。
順着門牌号一個個數過去,貝碧棠笑得臉都僵硬了,弄堂裡的阿姨、阿太們都好奇看着她,說好漂亮的囡囡,從哪裡來的,要到哪裡去?
更有甚者從樓上窗戶往下瞧的,貝碧棠走得飛快,要不是怕儀态不佳,她都想跑着走。
貝碧棠想起便覺得好笑,決定事後講過徐則立聽。
住四樓,貝碧棠放慢腳步往上走,快到四樓,整理了一下裙擺,細細看一遍自己有沒有不妥的地方,才上前敲門。
“來了,誰啊?”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
有人來許慧秋是很高興的,這代表着人們不再躲着她們家走,他們一家三口不用小心翼翼了。
門一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姑娘,也不算陌生,兒子給她們看過貝碧棠的照片。
許慧秋臉上的笑容在認出貝碧棠那一刻,瞬間僵掉。
不得不說貝碧棠實在是美麗,真人比照片上好看許多。
許慧秋想裝傻過去,于是說:“你找誰?我不認識你。”
同樣的,徐則立也給貝碧棠看過他阿爸姆媽的照片,她認出眼前之人正是男朋友的姆媽,她的未來婆婆。
許慧秋說不認識她,貝碧棠臉上的笑意沒有變化,她笑着說:“許阿姨,我是貝碧棠,則立跟你說過我吧。”
“我回上海了,這次來找則立,則立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