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碧棠目光發直,身體僵硬地門外走,身後面館小妹在喊她。
“這位女同志!你面都沒吃幾口,就不吃了?!真是的,浪費糧食。”
貝碧棠顧不上許多了,此刻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去徐則立的學校找他問個清清楚楚。坐上去華東師範的公交車,貝碧棠的腦子才清醒了些,能思考了。
公交車上的售票阿姨聲若洪鐘喊着:“華東師範到了!有沒有人要下車!”
貝碧棠大聲說:“我要下!”
從人群中擠着下了車,貝碧棠步行到華東師範校門口。她兩條辮子随意地垂着,一條垂在肩膀上,一條垂在後背。
她的貝齒無知覺地咬着粉唇,留下輕微的痕迹,鮮豔欲滴。她的淚珠眶在眼睛裡,搖搖欲墜,猶如星星在晃動。
貝碧棠等着紅綠燈,往對面街道一看,注意到一個鶴立雞群的年輕男人。
他衣着得體,作貴公子打扮,站在路邊上,跟她一樣正要過馬路。
兩人對視了,那個男人朝她微笑了一下。
貝碧棠下意識用手背抹了一下下巴,眨眨眼睛,将眼裡的溫度降下來,随後貝碧棠也朝對方微笑了一下無聲地回應。
街道兩旁種滿了梧桐樹,風一吹,沙沙作響,清風送爽。
紅燈停了,綠燈亮了。
兩人對視一眼後便心有靈犀同時地移開視線,相向而行,距離越來越近,但兩人都沒有再注意對方,擦肩而過。
顧望西難得空閑,替母親走一趟華東師範。接連拜訪了好幾位教授,讓其推薦幾位靠譜有能力的女學生,重金聘請為妹妹的家庭教師。
幾位教授為他推薦好幾位,他一一認真考核過,學科知識、談吐、性格、連衣着、牙齒都比較了一番,優中選優才放了心,談妥了上課時間、地址、所授科目和課時費才從華東師範裡出來。
站在街角等綠燈,他目光随意落向馬路對面。
他的正前方站着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姐,烏發雪膚,柳眉纖腰,唇粉鼻翹。
看起來跟他深愛的妹妹年紀一般大,眼睛微紅,楚楚可憐。
想着他出門前妹妹也是這般盈着一泡淚,鬧着不讓他去學校找小老師來管教她,他不由地對對面的小姐露出一個淺笑來。
顧望西從紐約到香港、廣州、再到上海,所到之處大多是繁華、燈紅酒綠的大城市。城市越大,人口越多,經濟越發達,美人越多。
顧望西所見美人如同過江之鲫。不說别的,他的母親和妹妹就長得美極了。他自認為已對好顔色免疫,也不是好色之徒,無非是這位小姐身上的那條黃色橘子群,讓他想起加州盛夏的陽光,他才看了一眼。
貝碧棠在華東師範的校門口像根木樁子一樣,等到夕陽西下,才遠遠地望見徐則立和兩個年輕姑娘的身影。
徐則立穿着的确良兩個口袋的白襯衫,口袋上别着一隻鋼筆,黑褲子,黑色皮鞋,頭發打着發膠。跟在西北那個穿着解放鞋、綠軍裝,額前留着劉海的徐則立不同了,看得出來徐則立在大學的日子,過得真是十分惬意,多姿多彩。
意氣風發,天之驕子,仿佛前面的路盡是坦途。
徐則立低頭笑着跟身邊的女子說着什麼,女子聽了他的話也笑了起來。
貝碧棠能想象出徐則立的語氣有多溫柔,神情有多專注。
站在中間的女人,衆星捧月,穿着一件罕見的蕾絲帶邊的紅色連衣裙,身形高挑修長,五官嬌美可人,頭上還戴着一頂頂頂洋氣的編織圓頂帽。
三個人說說笑笑着逐漸走近校門來。
晚霞一暗,天邊的雲也低了些,風帶着水汽來了,快要下雨了。
貝碧棠想起自己出門沒帶傘,她沒再看下去,轉身離去。
眼見為實,沒有上前逼問徐則立的必要了,鬧得自己難堪。是自己看錯了人,被這些年的感情蒙蔽了眼睛。
早該在徐則立信越寫越短,知道她回城時間,既沒有來接她,知道她家街道電話和地址也沒有來找她時,她就應該知道兩人的感情出了問題,徐則立變心了。
上海是大,不說她給徐則立留了電話和家庭地址,也不至于在兩人是初中同班同學的情況,打探不到消息。無非是有心人和無心人的區别。
這些年貝碧棠從未懷疑過徐則立,徐則立長得像個白面小生似的,高個子,因為父母是老師的緣故,身上還有股文氣。
貝碧棠剛到西北時,徐則立身邊就有兩三位姑娘,正在對他窮追不舍。追他的姑娘無論是個人條件和家庭條件都挺好的,但徐則立堅定地選擇了她。
像有的男知青那樣談個本地對象,生活會容易許多,何況徐則立的家庭成分又不好。
即使她因為自己才十五歲多,年紀太小,不想答應,徐則立也不肯放棄,一直等着她答應做他的對象。
等了一年,她才應承了徐則立的追求,兵團的知青們都調侃說,徐則立這下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