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秀秀的三任丈夫,前兩人皆有來頭。
第一任是她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世交哥哥,留美回來在政府做事,隻不過這政府是舊的。這段婚姻沒能持續太久,婚後第一年,林碧蘭出生才幾個月,對方就得了急病去世了。
那個年代能自費并帶着仆人留學美國的,能是什麼普通人家?苗秀秀自家也不普通,她上過教會學校。林碧蘭的父親是資本家的大少爺,母親是資本家的大小姐,如果世事沒有變幻,她就是資本家的小姐。但林家人丁凋零,繼承人又是個沒能力,很快就敗落了。苗家的情況同樣也是如此。
苗秀秀對第一任丈夫感情最深,她自認為她和第一任丈夫之間是存在着愛情的,而不僅僅是夫妻之情。所以苗秀秀念念不忘地要給第一任丈夫延續香火,給隻剩下林碧蘭一個人的林家留根。
如果苗秀秀對第一任丈夫沒感情,她是不會讓林碧蘭留家招婿的,她思想很傳統,沒有男丁,也要将女兒全部嫁出去。男娶女嫁是正統,世人對留着女兒在家的門戶能有什麼好印象,強勢,都不屑于來往。
第二任丈夫是位軍官。跟第一任丈夫一樣也是不可提的存在,舊時代的軍官。苗秀秀的第二段婚姻也沒能持續多久,僅比第一段多了兩個月,對方就戰死,幸好是死在對外戰場上。
第三任丈夫也就是貝碧棠的父親。多虧了他,苗秀秀才能帶着女兒們過上這麼些年平靜的日子。他是位父母早死,成分為三代貧農,從蘇北來上海謀生的船夫。
所以說為什麼林碧蘭沖着苗秀秀發這麼大的火是有原因的。她能不怕嗎?她怕得要死,她沒記事苗秀秀便帶着她改嫁了,她一度認為自己和魏碧莉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妹,有着同一位英雄父親。
她對沒見過面的親生父親和林家種種沒有任何的感情,偏偏苗秀秀老是愛提這些,苗秀秀一提,她就提心吊膽,害怕被人聽了牆角,她要被人罵狗崽子了。她親生父親是誰,她連黃大山都不敢告訴,死死瞞着,擔心黃大山嫌棄她,要跟她離婚。
魏碧莉和貝碧棠也怕,不過是怕有人來把她們的姆媽抓走。
見苗秀秀消停了,悶頭吃飯,林碧蘭的怒火才消下去,她瞟了一眼八風不動的貝碧棠,問道:“小妹,你今天幹什麼去了?姆媽跟我說,你一早上就出去了,午飯也沒回來吃,晚飯都差點來不及做。”
貝碧棠眉眼不擡,說:“去見見老同學,還去了街道辦。”
林碧蘭眼睛一亮,急忙問道:“街道辦?是工作有着落了?”
貝碧棠面色淡淡地說:“哪有那麼快。”
林碧蘭眉頭緊鎖說:“你要抓緊了,崗位越來越緊張,我廠裡連父母雙職工的廠子弟都沒有進廠指标了。”
苗秀秀邀功說:“幸虧我留了份工作傳下去。”
貝碧棠又撈了一調羹的豆腐,默默吃着,林碧蘭瞄着她的臉色,說:“是啊,姆媽英明。”
苗秀秀又來勁了,她朝着貝碧棠說:“工作的事真的要抓緊了,家裡夥食緊張,你不要加重姑爺和你大阿姐的負擔。”
貝碧棠擡起頭來,直視着苗秀秀,底氣很足地說:“姆媽,我回來的第一天就去了派出所轉戶口,所以我是有居民口糧的,我吃自己的口糧,家裡的汰燒都是我早上買的,家務事我也都做了。”
苗秀秀弱弱地反駁說:“胡說,你今天中午就沒做午飯,還有那天……”
貝碧棠被氣得笑了一下,打斷苗秀秀的話,說:“姆媽隻能說出這兩樣來嗎?我有事出去也不行,就得二十四小時待在家裡不停地幹活?”
苗秀秀的脾氣對上貝碧棠那是,貝碧棠越硬,她也越硬,苗秀秀嘴皮子利索地說:“你隻看到了每日的買菜錢,那還有水費電費和煤球呢?還有大頭的人情往來,你和大阿姐還未分家,大家将你們當成一家人來走動,但是還禮回去卻全是姑爺和碧蘭全出的。”
貝碧棠被繞暈了,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别人還給自家的禮是林碧蘭和黃大山全部收入囊中的,她是一分也沒有得到過。
貝碧棠軟了口氣說:“那還有姆媽的退休工資呢?我暫時沒有工資,姆媽先養着我這個親女兒不是應該的?等我以後再孝敬姆媽。”
苗秀秀輕嗤一聲,說:“我還指望你?你現在就指望着我的棺材本了,你能指望着上?我有姑爺、你大阿姐,還有小毛頭,不用指望你。”
貝碧棠的臉色通紅,是被氣的,也是被苗秀秀的話給臊得,她激動得連聲說:“好好,姆媽記住你今天的話。”
她眼睛一轉,看到沉默不語的林碧蘭,問道:“大阿姐你也認為我回來加重了你的負擔嗎?”
林碧蘭側過臉去,說:“小妹你回來不僅僅是多了張吃飯的嘴那麼簡單。你大姐夫掙的那一點錢,毛毛雨,還不夠他吃喝的,小毛頭将來隻能靠我這個姆媽了。”
貝碧棠臉上激動的紅退得幹幹淨淨的,她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文靜、鮮少與人争執的貝碧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