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碧棠不言語,站在窗前的臉盆架前,給雙手打了一遍肥皂,慢慢地搓着。
林碧蘭端起空碗給每個人盛飯,小毛頭的小碗裡全是精白的崇明新米,三個大人碗裡則全是骰子般大小的土豆塊,上面沾着一巴掌都可以數得過來的米粒,土豆是貝碧棠從西北寄回來的。
苗秀秀看着翻着白眼的鲫魚,還是沒忍住念着黃大山,說:“姑爺喜歡吃紅燒魚,我想着大青魚太貴買不起,買兩條小鲫魚也可以紅燒,給姑爺解解饞,誰知道碧棠都給做了,糟蹋我的好東西。”
貝碧棠沒出聲說,這兩條鲫魚是我買的,想着做湯,大家都可以喝一碗魚湯,補補身體。
林碧蘭翻找着魚肚那一塊嫩肉,放到小毛頭碗裡,說:“姆媽别念啦,大山明晚肯定回來吃飯,再叫小妹買。”
說完,她将魚尾夾斷放到苗秀秀碗裡,苗秀秀說:“魚尾肉又少,魚刺又多,何況這還是小鲫魚,有什麼好吃的!”
見苗秀秀不領情,林碧蘭筷子一甩,說:“那姆媽自己夾,别說我不孝順!”
林碧蘭賭氣将兩個魚頭夾斷,都放到自己碗裡。
接着,她對貝碧棠笑笑說:“小妹想吃什麼自己夾,你是大人,大阿姐就不幫你夾了。不要客氣,你看你吃得這麼斯文。”
貝碧棠笑笑,拿起調羹,舀了些豆腐塊連帶着魚湯放進自己碗裡。
林碧蘭說:“吃魚呀,不吃葷的吃素的?豆腐什麼時候都能吃得到。”
貝碧棠搖搖頭說:“不用了,你們吃吧,我喜歡喝湯。”
大熱天的,悶在小小的竈間做飯,貝碧棠聞着煙火味都飽了。
聞言,林碧蘭不管貝碧棠了,注意力回到小毛頭身上,見小毛頭扒拉着米飯吃,用筷子指着他碗裡的魚肚,開口說:“多吃菜才能有營養,長得高,先吃魚,再吃飯。”
苗秀秀夾起一塊土豆,咬了一口,細膩綿軟,感歎地說:“碧棠寄回來的土豆真不錯,又面又甜,牙口不好的人當成主食也不錯。浪費郵費将這又重又占地方的土豆寄回來也值得。”
苗秀秀難得誇貝碧棠做事合她心意。
貝碧棠有了說話的谷欠望,她說:“西北紫外線強烈,日照時間長,土地又适合土豆的生長,所以西北的土豆澱粉含量、含糖量都高。”
她的聲音不疾不徐,吐字清晰,像是電台主持人,在科普農學知識。
林碧蘭趕緊也咬了一口土豆,太心急了,“呲“地一聲燙到了嘴。
小毛頭眼巴巴看着,問道:“姆媽,好吃嗎?”
林碧蘭看了一眼貝碧棠,實話實說,“好吃。”
愛吃的小毛頭便鬧着起來了,“姆媽我也要吃,我沒有。”
林碧蘭将嘴巴裡的土豆咽下,輕斥說:“吃什麼吃?吃你的大白米飯。小康你要記住,你一生下來就是吃白米飯的,不能吃土豆,把自己的命給吃窮了。”
聞言,貝碧棠原本要給小毛頭夾土豆的手一頓,收了回去,将那塊要給他的土豆塞進自己嘴巴裡。
被姆媽罵了,小毛頭不敢再鬧着要吃土豆了,他低頭乖乖吃魚肚。
苗秀秀雖然心疼小毛頭,但她沒管林碧蘭這個做姆媽的教育兒子,再說她覺得林碧蘭的話非常有道理,吃不值錢的東西,把命格也給帶得不值錢了。
苗秀秀喝了一口鮮美的魚湯,忽然憶苦思甜了起來,她長歎一口氣,心酸地說:“鲫魚湯算什麼,這是下人菜吃的玩意,我們那時候隻偶爾嘗個新鮮,坐月子才常吃,一股子土腥味。海魚才好吃,刺少肉多,海腥味比土腥味好聞許多。顔色越豔的海魚越嫩,一夾,蒜瓣大小的魚肉,吃進嘴裡,滿口滑鮮。”
“不說海裡,就連天上飛的我也沒少吃,那些個菱角、荠菜、春筍、茭白、蓮子、青蝦、大閘蟹都是飯桌上最常見的東西。隻吃最新鮮的,有着屬于自己的莊子,想吃什麼吩咐廚房一聲,廚房立馬派人快馬加鞭到莊子上現采現取。”
“那時候的日子哦,千金都不換,就單說吃的,家裡頭我的小廚房就備着三位大廚,本幫菜、淮揚菜、粵菜,就連西餐都會做。真是要不是後來……”
眼看着苗秀秀越說越離譜,林碧蘭沉着臉,筷子啪地按在桌面上,冷聲說:“還講那些幹什麼?你是嫌日子太好過了是不是?!”
苗秀秀被林碧蘭吼得矮小的身子一縮,臉色讪讪地說:“不說了,姆媽不說了,吃飯,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