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夕陽無限好,馮光美還在等着她出來。
看到自己出來,馮光美馬上迎上來問道:“怎麼樣?你有工作了嗎?”
貝碧棠搖搖頭說:“沒有,讓我回去等。”
馮光美立即收起臉上的喜意,語氣淡淡地說:“我比你好一點,工作倒是有了,但是不怎麼樣,不太中意。”
貝碧棠揚起了個笑容,真心實意地說:“光美恭喜你!”
她倒沒有嫉妒地情緒,隻是剛剛在辦公室裡聽聞馮光美是高中畢業的,又聯想到徐則立為什麼要跟她分手,和大學女同學交往,無非是覺得自己是個初中生,他是大學生,配不上他罷了。
她隻是有些傷感,如果自己也考上大學呢,或者是高中畢業的,徐則立還會不會跟她說分手,會不會沒有一絲猶豫地跟她斷了。
不過多想無益,徐則立就是這樣的人,即使她考上大學,這種配得上也是暫時,他骨子就是個愛攀龍附鳳的人。将來哪一天他遇到個更好的,也會毫不留情地抛棄你,這一天無非是遲一點或晚一點到來罷了。
馮光美拍拍貝碧棠的肩膀,安慰說:“别灰心,工作就像面包總會有的。”
貝碧棠面上淡然,心底卻在苦笑,我活了十九年,可從來沒有吃過面包,難道這是個預兆?代表着自己的工作會在很長時間内沒着落。
貝碧棠下定了決心,發狠想着,隻要接受了她“好意”的那位工作人員的要求不太過分,自己就答應他。她可沒有那麼單純,認為一張大團結就能讓對方給她找到争破頭的工作。
兩人肩并肩地走弄堂裡走。
“貝碧棠等等我!“
貝碧棠聽到有人在身後喊她,停下來轉身一看,孔寶兒穿着長長的白色碎花裙子和拖鞋,小跑着向她而來。
看着帶風揚起的裙擺,貝碧棠有點擔心她,往四周一看,好在沒有人經過。
孔寶兒将手裡拿着的雪糕往貝碧棠面前一遞,甜甜一笑說:“呐,貝碧棠請你吃雪糕。”
雪糕是最貴的那種,光明牌的奶油雪糕,八分錢一根。
看着大大方方的孔寶兒,貝碧棠懷着很複雜的心情接過來,笑了笑說:“謝謝。”
孔寶兒眼珠一轉,看到旁邊的馮光美,不好厚此薄彼,也遞了一根奶油雪糕過去。
馮光美不肯接,孔寶兒硬往她手裡塞,馮光美罕見地呐呐說:“謝謝。”
孔寶兒一揚頭發,擺手潇灑地說:“不客氣,我先走了。要不然我籃子的雪糕要化了。你們也趕緊吃啊。”
看着孔寶兒的身影走遠,貝碧棠撕開雪糕外面的一層紙,半眯着眼睛,慢慢舔着。
馮光美凝着手裡的雪糕,輕聲說:“碧棠,你知道孔寶兒為什麼一次買這麼多的雪糕嗎?”
貝碧棠接話問:“為什麼?”
馮光美回答說:“因為她家裡有冰箱。”
貝碧棠咬雪糕的動作一頓,猛地轉過頭來,杏眼瞪圓驚訝地看着馮光美。
馮光美被她逗得撲哧一笑,咬一小塊雪糕,含在嘴裡,說:“孔寶兒阿爸可是海員,不僅工資高,門路還多,一台冰箱算什麼。冰箱運來的那一天,你是沒看見,石庫門裡比迎接新娘子還要熱鬧。大家嘩啦啦地一下子從屋裡湧出來了,我才知道原來這小小的弄堂裡,住着這麼多的人。”
“大家都擠到孔寶兒家争相看電冰箱,屋子都擠不下,後來孔寶兒姆媽沒得辦法,隻好讓人排隊進來看。”
“那段時間,街坊鄰裡見面都要問一句,你的手也是摸過電冰箱的手吧?”
貝碧棠世俗而小聲地說:“同人不同命。”
都是住在石庫門裡,都是弄堂裡的女孩子,生活境況卻完全不同,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馮光美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繼續說着:“碧棠,你剛才看到了孔寶兒穿的那條裙子了吧。這條裙子可大有來頭,去友誼商店用外彙卷都買不到。是孔寶兒的阿爸跑大輪船,跑歐洲專門帶回來的,國内都沒得買。”
貝碧棠品着雪糕清甜的滋味,轉移話題說:“光美,你去上班了,一個月至少能拿二十七塊五的工資,天天買一條奶油雪糕也買得起。”
馮光美笑着說:“嗯嗯,我沒工作之前就想好,等我領工資了,我要去吃蟹黃小籠、生煎、鮮肉月餅、蝴蝶酥、栗子蛋糕……這些都要去全上海最有名的店裡吃。蟹粉小籠要去延平路那家店吃,鮮肉月餅要到光明邨……,到時候我也請你吃奶油雪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