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碧棠沒當真,笑笑說:“你沒錢請我吃,你想要吃點東西,二十幾塊錢根本買不來。”
馮光美眼睛一瞪,說:“貝碧棠你少瞧不起我,等着我将奶油雪糕甩到你面前。”
貝碧棠求饒地說:“好好,我等着。”
兩人開了一通玩笑後,又同時沉默了下來。
晚霞的光線有些冷了。
天生擁有一雙笑着的眼睛的馮光美,突然認真地說:“阿爸姆媽是不能改,不能換的。我們這些石庫門的姑娘,一代又一代,以前是幹家務帶弟弟妹妹嫁人做主婦,後來又加了個參加工作,再後來又從小時候起就能上學接受教育了。”
“到了我們這一代,本來最幸運的一條路是不用當知青去,應屆畢業就能分配到工作。但奈何高考恢複了,大學能考了。如果能考上大學,就能過上像孔寶兒一樣的生活,等同于第二次投胎。”
貝碧棠盯着馮光美的眼睛說:“光美你想參加高考?”
語氣十分肯定。
馮光美難得苦笑地說:“說不想是假的。但我腦子不聰明,人也比較笨。我上高中時,雖然那個時候不能學到什麼,但我還是認真地聽課、做筆記、做作業。結果期末考試成績比那些逃課,在課上睡覺打鬧,從不做作業的人還要差。”
“一年還是兩年、三年?我才考得上。本來我是想找份清閑點的工作,工作之餘有時間看課本。哪知道我被分到了副食品商店,副食品商店可是出了名的忙!”
“高考報名費才五角錢,不到七根奶油雪糕的價錢,高中課本我也有。總得試試,哪怕試一次,失敗了我也就甘心,萬一成功了,我就向前邁了一個大大的台階。”
“我也想試試”這句話在貝碧棠口中萦繞了幾圈,貝碧棠還是把它咽回肚子裡。馮光美可以說想高考試試,能不能考上大學。她說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惹人恥笑了。
雖然不屑于徐則立的人品,但不可否認人家的腦袋和學習能力。不是每個初中生都能像徐則立一樣考上大學的。
徐則立讀初中時,每個學期都能考到年級前幾名,這還是他為了不給自己找麻煩,故意放水的情況下。他家學淵源,父母都是老師,從小就在家啟蒙了,在學校和家裡兩邊都學。
“碧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參加高考?”馮光美問。
“啊。”貝碧棠回過神來,避開馮光美的眼睛,垂下眼簾,低聲說:“我想先工作賺錢。”
馮光美一看就是生活在幸福家庭裡的孩子,雖然家庭沒有孔寶兒家富足,但她要參加高考,她阿爸姆媽明面上一定會給予她口頭和行動上的支持,自己可不行。
即便等徐則立将一千塊還回來,自己有一千五傍身,她也不敢賭,拿着一千五坐吃山空,冒着跟家裡人冷戰的風險去備戰高考。
就像馮光美說的,一年還是兩年、三年才能考上。對她來說,這可不是兩三年的事,她要補高中課程,以自己薄弱的基礎,就不止三年了。
馮光美也不失望,她朝貝碧棠眨眨眼睛,說:“碧棠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啊,我連自己的阿爸姆媽都沒告訴他們,我要參加高考。”
貝碧棠點點頭,答應下來,讓馮光美放心,她不會将這事說出去的。
貝碧棠走進竈間,一片冷清。
苗秀秀抱起在地闆上亂爬的小毛頭,吩咐她說:“姑爺讓人傳信來,晚間他要到兄弟家喝酒去,不要做他的晚飯。晚飯就由你來做吧,飯菜都做少點,菜啊做一道就行了,做道青菜湯吧。”
貝碧棠一言不發,打開放糧食的櫃子,心裡淡漠地想,黃大山才不是好心,擔心家裡人餓着肚子等他呢。他叫人傳話,隻是不想做了好飯好菜,他卻不在,沒得吃。你瞧,這不是,黃大山不回家吃飯,她們這些人連口精細食物都吃不上了。
眼見地貝碧棠開始忙碌了,本來屋子裡就悶熱,這一做飯更是又油又熱。
苗秀秀對着懷裡鬧騰着要下地的小毛頭,慈愛地說:“阿婆帶你下樓吹風去,可别把我們小毛頭給熱壞了。”
貝碧棠沒聽苗秀秀的話,撈起水盆裡養着的兩條巴掌大的小鲫魚,手起刀落,刮去鱗片,處理幹淨内髒。
再放到鍋裡用豬油正反兩面煎一煎,放入熱水和切成小方塊的豆腐。
林碧蘭下班在樓下碰到苗秀秀和小毛頭,三人一起回來時,桌子上已經擺放好今晚的菜色了。
奶白奶白的豆腐鲫魚湯,蘑菇炒小油菜,大半盤今天中午吃剩的油渣炒雪裡蕻。
苗秀秀坐下來,一拍桌子,瞪着貝碧棠說:“我下樓之前怎麼跟你說的?!你那麼手松,兩條鲫魚全給做了,還有那盤蘑菇青菜,油亮亮的,放了多少的油下去。”
林碧蘭被香味勾着肚子直叫,她給小毛頭擦了擦手,又就着同一條毛巾擦了把臉,抱着小毛頭坐了下來,說:“好了姆媽,小妹做都做了,再說這些有什麼用,她不上班,不知道工資有多難掙。姆媽去洗洗手吃飯吧,我都餓了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