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姜輝的父親來拜見陳澤成的時候,倒是十分客氣,不成想家中的子弟竟然這樣無禮。
陳澤成.人到中年,當然見過行為不端和口出惡言之人,但是他不曾想過,這樣小的孩子,竟然能說出如此難聽的話。
氣憤之下,他立刻就要走進教室。一隻手拉住了他。
陳澤成轉頭一看,原來是女兒陳舒青。
陳舒青對父親搖搖頭。這樣的情況下,他沖進教室當然能制止姜輝的無禮行為,甚至可以開除姜輝。
但是對于王啟凡來說,傷害已經造成了,隻是斥責一番姜輝,并不會改變他的境況。旁的學生甚至可能認為,正是因為他父親在書院裡做工,所以書院院長才庇佑他。孩子們恐怕根本意識不到姜輝的錯誤是什麼。
而且,更重要的是,現在主導課堂的是許書生,父親這樣沖動,還不如看看許書生有沒有什麼法子來處理這件事。
許書生還沒正式參加考學,實際上年紀并不大,也隻有十七歲而已。放到陳舒青之前的那個世界,他也隻是一個高中生而已,
可是此時此刻,面對姜輝這樣的無禮舉動,他竟比陳澤成要冷靜許多。他也不動怒,隻将自己的手放在王啟凡的肩膀上。
紅眼的孩童低下頭去,心中萬般委屈湧起,又被老師手掌上的暖意化解。
“故百工從事,皆有法所度。今大者治天下,其次治大國,而無法所度,此不若百工辯也。【注2】”許書生緩緩道,這段文字對于剛剛學《三字經》的孩童來說,有些艱深,可是許書生的語氣十分慎重。他一字一句講解什麼是“百工”,什麼是“治大國”。
“我們讀書是為了求知明理。若有出衆者,則能夠通過考學,進入朝堂,成為國之棟梁。所謂士大夫,下可以理化萬民,上能夠輔佐君王,無不以‘治大國’為最終理想。但是在聖人看來,這治大國的道理和百工從事之理頗有相通之處。啟凡今日明曉了‘機杼’,來日才能通達何為‘治國’。”
他這一番話說出來,在場的孩子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這機杼竟和太守大人那樣的士大夫們聯系在了一起,那麼王啟凡能夠提問機杼,實是很有慧根了。
孩子們望向王啟凡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姜輝呢?他也低下來頭。他雖然還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但莫名地,生出了羞愧之意。
陳澤成這才明白,為什麼白木書院的蒙學會如此受歡迎。許書生實在是一個好老師。
下午他給許書生講解時文的時候,忍不住問他:“你很喜歡《墨子》?”
陳澤成巡查的時候,許書生自然也留心到了。此刻聽到他這樣問,許書生恭謹地答道:“家中一直養蠶缫絲。家祖英年去世,祖母靠着一雙手養大家父,然後又供我讀書。”
他擡起頭,望着陳澤成,誠懇道:“山長願意讓我用教書的方式抵償束修,我自然要用心教這些孩子。他們當中有富貴子弟,也有和我一樣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他們識了字,讀了書,反而覺得父母從事低賤的職業,那我怎麼對得起他們的父母,怎麼對得起供我讀書的家人。”
許書生是從方舉人那裡轉來的學生。方舉人在信中大贊他學習用功,卻不曾提到他的家境。陳澤成如今聽了他一番話,真是百感交集。
晚上回到小院,他對秦氏道:“幸而女兒出了這個計策,否則我哪有機會知曉許書生胸中竟有如此丘壑。”
陳舒青卻不知道父親對自己的評價甚高,她正籌劃着去實地調研。
【注1】《三字經》出現的時代為南宋,本文為架空,所以可以理解為之前的穿越人士已經将這些内容都帶到了西燕。當然其中不符合時代的内容也會進行适當的改變。
【注2】故百工從事,皆有法所度。今大者治天下,其次治大國,而無法所度,此不若百工辯也。《墨子·04章法儀》
翻譯:所以說百工幹事,都有法規可以衡量。現在大道治理天下,其次治理大國,卻沒有法度來衡量,這就是還不如百工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