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了固定的居所,并且在書院裡吃上了規律的飯食,這一年多來,原本瘦小的王啟凡仿佛春日的麥苗一樣,嗖嗖地長高了,也長壯了。
陳舒青的身體如今也隻是一個及笄年華的少女,看起來隻比王啟凡高一頭而已。
可是從“娘胎”裡帶來的那股師道尊嚴的勁兒一直沒褪去,她往那裡一站,王啟凡就緊張。
可就是再緊張,此時此刻王啟凡還是鼓足勇氣走向了陳舒青。
和李博比起來,王啟凡可太可愛了。陳舒青笑着問他:“怎麼了?你可是擔心之後的學業放心,我和許先生已經說好了,你的束脩也都由我家來支出。”
王啟凡用力地點頭,道:“多謝陳姐姐。”他一邊說一邊将手中的東西舉起來。
陳舒青接過來一看,是一疊厚厚的麻紙。
她翻了翻,每一頁的背面都工工整整地寫滿了字,正面則是簡單的幾何圖形——原來是王念盛打木器時的圖紙。
一旁的王念盛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凡說一定要把這個給您和陳山長看。”
陳舒青無法言說自己的心情。她在現代教書時,也見到過用功的孩子,把本子上滿滿當當的寫滿了筆記。
可是像王啟凡這樣将旁人不屑一顧的廢紙都攢起來,一筆一劃将老師們講授的課業記錄下來的孩子,卻是從未見過。
許書生——現在是許秀才了,講課的時候旁征博引。往往講到某一段孔夫子的話時,便會旁引《左傳》的曆史記載,或者講解一段前朝注疏者的解釋。
王啟凡竟然都一字一句記下來了。
陳舒青小心翼翼地合起這本既簡陋又珍貴的冊子,微微低頭,問道:“既然你如此喜歡許先生的課,為什麼想要和我們一起帝京呢?”
對于王啟凡來說,留在北盧學習顯然是一個更好的選擇。陳澤成離開後,許秀才就是白木書院的主理人,他也會将蒙學堅持開辦下去。有一個知識淵博并且寬厚誠懇的老師,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
為什麼王啟凡執意要去帝京?難道他是起了玩心,可是看他捧出的這本《論語》筆記,又讓人覺得這個孩子絕不是那樣貪玩的人。
王啟凡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王念盛。
陳舒青又看看那冊子上稚嫩卻工整的字。道:“說吧,我看你父親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你為何這樣堅持。”
王啟凡道:“我說了,陳姐姐莫要生氣。”
陳舒青笑了,道:“我不生氣。你說吧。”她朝着王啟凡鼓勵地點點頭。
王啟凡抿了抿嘴,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甚至轉過頭對王念盛道:“父親,可容我單獨與陳姐姐叙話。”
王念盛倒沒有什麼意見,向陳舒青行了一禮之後,就去書房幫着陳澤成收拾了。他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的兒子,因為在他看來,兒子自從進入白木書院之後,學識一日千裡。
現在王念盛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會征詢兒子的意見。就像陳舒青所言,王念盛并不覺得非要跟着陳家入京,可是兒子堅持,他也就是跟着堅定了起來。
陳舒青看他這樣鄭重,便讓柳枝也退下了。王啟凡看到四周無人,這才開口道:“我知道陳姐姐不讓我們跟去帝京,是為了我們好。”
哇,此話一出,陳舒青心裡真是大大的吃驚。不等她想明白王啟凡從哪裡體悟出這層道理,比她矮一頭的少年已經挺胸昂首,拿出十分的勇氣道:“可是你們進京也需要人手。我父親不僅會做木匠,也能趕車,到時候您和陳山長都要往來奔波,秦貴大叔一個人就忙不過來了。”
“那你呢?”陳舒青忍不住逗了一下他。
說到自己,王啟凡更加笃定,他的眼中閃着小星星,道:“我是個孩子,沒有人會刻意留心我的存在。因此我能夠去很多地方。”
陳舒青愈發驚奇,但是她無法相信,王啟凡竟然看出來了連陳澤成和李博都沒有想到的東西嗎?她掩飾道:“我們進京做官,又不是去打仗,還需要你做斥候。”她努力用輕松的語氣,仿佛自己非常笃定,帝京一行隻是簡單的官員遷轉而已。
沒想到,王啟凡搖了搖頭,還用不贊成的目光看着她。那表情像極了她當年還是中學班主任時,遇到的早熟學生——但凡某個老師想要用借口掩飾一些他們所認為的不應該被學生所知道的東西,這些已經擁有成人智商乃至成人閱曆的孩子們,就會露出這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