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還是不哄。
這似乎是個如何回答都不會令前輩滿意的問題,秦川内心警鐘大作。
似是看出了對面的為難,藍明遠趕忙插進來:“祖母,這兩位是方外人士,不是您想的那般。”
“那倒是怪了,我一進門打眼看過來,便瞧着這兩人天仙一樣的般配,看來果然是人老不中用了,眼神也不濟......”老太君嘟囔着,語氣似有些失望,“既然是方外高人,來尋我這個沒用的老婆子做什麼呢?”
見話題終于轉到正事上,秦川長舒了一口氣,生怕再岔開,于是趕忙接上:“老夫人,我與師妹此番前來,是為詢問一樁九十年前的舊事。”
“九十年前......那時我尚年幼,可不一定記得。”
“還請您幫忙回想一下,當時是否有一位姓石的人家,家中男子被修仙之人收為徒弟。這種佳話應該在當時被人津津樂道,口耳相傳,流傳多年也未可知。”
“姓石的人家本地倒是有不少,至于修仙......”老太太似是努力回想着,半晌才猶豫說道,“我年少時确實曾聽說有一人家,兒子被仙師收了去,從此那家上下族人笃定了今後受仙人庇佑,行事逐漸荒唐,最終将家産敗光,剩下的人也不知流落到哪裡去了。至于是否姓石,是不是你們要找的那一戶人家,我就不清楚了。”
“那您可知這戶人家的後人,後來流落到了哪裡?”秦川又問。
“我也隻是聽了藍府的一位老媽子随口講的,後面也沒有在意,實在不知。”
說來也是,老夫人能嫁進藍府這般高門大戶,自然出身家教嚴格的人家,一生困于四方天地,所知有限,這個年紀還能記得些許舊事,已經是極其難得了。
陪着又稍微說了幾句話,眼見藍老夫人的眼皮又開始垂下來,圓臉小丫頭道:“老神仙怕是又困了,倚在榻上睡一會吧。”于是和高挑丫頭一同熟練将老夫人扶過去,秦川幾人見此也不便再打攪,悄悄退了出去。
“二位接下來作何安排?我聽你們的意思,是來追查舊事,想必要在縣中逗留些時日,不若就住在藍府,出行也方便。”眼下府中諸事紛雜,也不知七日之後嬰兒的症狀能否緩解,藍明遠自是不想讓兩位高人離開,于是設法挽留。
秦川未答話,隻是轉頭征詢江夢歸的意見,現下他們二人之間身份依然轉變,他協助前輩追查龜甲,自然依着前輩的安排,見着對方點頭,秦川才答應下來。
“那便叨擾了。”
作為藍明遠帶來的客人,秦川二人自然被安排在三房院内,離藍明遠夫婦居住的金風苑僅一牆之隔,屋内沒什麼華麗的陳設,而是書畫居多,院中竹聲陣陣,十分風雅。
看到竹葉在風中晃動搖曳,秦川不由地又想起老石頭。
“前輩,師兄所竊取的預知之術,真的能看到确切的未來之事嗎?”
“你是想問老石頭是否能改變自己所見之事?”
秦川點點頭。
江夢歸卻搖頭,随手取下一本書,在秦川面前抖過。
“預知之術,就如同将手中書頁向後翻,不過是提前知道了某一處的内容,但翻書的人卻不知道,自己的所有行為也都是這本書的一部分。所以老石頭所見,一定是既定的事實,無論怎樣努力,都無從改變。”
就如一顆砂礫,就算用盡全部力氣投入大海,也會被海浪無情地卷入,不會造成任何波瀾,老石頭的掙紮也注定徒勞。
正說着,二人聽到隔壁侍女傳話:“明少爺,少夫人回來了。”
“辛苦娘子了,我們快進屋裡去,”藍明遠一邊扶過夫人,一邊輕輕捏過她的手,動作十分自然,“看你的神情,玉小娘應當沒什麼危險了?”
“诶......”臻娘任由夫君拉着,面露憂愁,“玉娘子身體上倒是終于緩過來了,隻是一直哭着要見孩子,我不知如何寬慰,也不擅長說謊,隻得請大夫開了些安神的藥叫她服了,先好好睡上一陣。”
“好了,你本就也剛出月子沒多久,需要休息,不要想旁人的事了。”
“玉娘子實在可憐,年紀輕輕的......十月懷胎卻産下那樣的孩子......我不禁會想,若是我生均兒時遭遇了這些,恐怕真的活下去的心都沒了。”臻娘說着說着,感同身受般帶了些哭腔。
藍明遠明白自己的夫人是這世間最最心軟善良的人,時常因着他人的遭遇悲傷不已,于是輕輕摟過臻娘,細聲安慰:“娘子别怕,我們的均兒身體健壯,不會有事的,玉小娘......她命不好,如今能留一條命已經是大造化。至于那個孩子,我今天已請來高人,查出了病因,接下來隻要做法七日,便能見成效了。”
臨夜,夫妻倆又是細細講了許多情話,直到發展成不方便外人探聽的程度,秦川趕快掐了個決。
“你又附了隔音訣,就不怕像上次客棧裡那般,出了事情無法察覺?”
“哪裡會這樣巧?”秦川掩過尴尬,“非禮勿聽,我們因着修為能聽見隔壁的動靜,雖不是故意,還是盡量避開吧,前輩你也不要好奇,今日休息後,明天我們去官府請求查詢本地縣志,也許能有發現。”
施下了隔音的小院一時寂靜,秦川回到屋内,利落地滅了燈。
雖然以江夢歸的修為,破開這層隔音十分輕松,大概就如捅破一張窗紙那般簡單,但她隻是象征性的在“窗紙”上點了一點,沒有戳下去。
她活了萬年,什麼事情沒見過,也并不在意隔壁的一時雲雨。不過作為一個前輩,自然要照顧後輩的想法,她可不想仗勢欺人,既然秦川不想聽,那便不聽吧。于是沐浴着明朗月色,江夢歸席地而睡,野蠻而自然,仿佛與天地合為一體,直到東方既白,她于晨曦中緩緩轉醒,才随手拂去了那層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