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通過眼前的線索初步推測出了當年之事,也隻是為師父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依舊無法通過這些來推斷師兄來此的目的,城中的慘劇也如百年前一般重複上演着。
菜市口的方向彌漫着焦臭的氣味,令人作嘔,周圍盡是将親人或餓死或病死的屍身帶來焚燒的百姓,有些伏在上面哭泣着,有些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眼光呆滞的盯着熊熊燃起的火焰,仿佛這個世間本就如此。
一個面色蠟黃的男人抱着個嬰兒走近了,他望着堆積如小山的屍身們猶豫了一下,又轉回去,打開懷中的襁褓看了看,原地轉了半天,他掃過街邊每個人的面色和衣着,終于鼓起勇氣挪到一個人面前,小聲問道:
“這個,能換糧嗎......豆子,黃面,什麼都行。”
被問那人伸頭一看,趕緊退了一步,“快拿走!我家養不起!”
“不,不是養......這是......肉,對,我用肉,換你的糧。”
“滾、滾開,你這瘋子,死人要送過去燒了的,你這是作甚!”
“不是、不是死嬰,不,剛死,還熱乎着,新鮮的,您可憐可憐我......孩兒娘就是餓的,沒了奶水,所以才......”蠟黃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麼,趕快解釋,“所以,是餓死的,沒病,您放心啊......”
“瘋了吧!這人,快滾快滾,我沒吃的跟你換,也不要這個。你松手!嘿!軍爺!軍爺!這人抱着個死嬰,不肯送去燒!就是他!”
負責燒屍的士兵對視一眼,不緊不慢地往聲音的方向走,那蠟黃的男人本可以跑的,卻被眼前這個被他惹惱的人捉住不肯放手,他掙紮起來。
啊,他兩天沒吃上熱飯,掙紮都沒了力氣,對方的手為什麼如此有力?該死啊,該死!他吃了東西!
他被左右兩個士兵架起來,隻覺得被抓着的那一塊格外地痛,低頭看腋下鑽出的那兩隻手,也和自己一樣瘦骨嶙峋。
“軍爺......這是誤會,我家娃隻是虛弱,睡着了,沒有死!”他趕快喊着,但隻能眼睜睜看着襁褓中小貓兒一般的娃娃被拎起一隻腳,拽着,半空中蕩了兩下。
“死嬰。送去排隊。”
這麼多天以來,士兵們已經見過太多哭天搶地或者胡攪蠻纏的場面,對手上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的處理更加簡單。
一拳打在他裡面隻有清水的,鼓脹的肚子上,男人便安靜了下來,任由被拖到不遠處的角落裡頭朝下的趴着,沒了動靜。
解決了意外的插曲,兩個士兵繼續回到崗上。
“這人瞅着就沒幾天了,你這一拳下去,怕是要打死了,一會兒他要是沒動靜了,咱們還得再搬回來。”
“不會死的。”打人的士兵向角落撇過去,“這種不惜用兒女的血肉換生存的人,他們比誰都想活。”
似乎是一語成谶,在旁人沒注意的當口,那角落裡的人醒了過來,隻是呆坐了一陣,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江夢歸發覺身旁的人比起往常沉默了許多,她知道秦川平日裡雖然也并不多話,但遇到不平之事總是會忍不住站出來說教的,這次他卻罕見地未發一言。
也是了,秦川年少拜師,一心向道,大半的人生都在仙門高地,神魂未曾染過絲毫人世的顔色,如今一下子把這幹幹淨淨的人扔進衆生怨怼之地,這種精神上的沖擊恐怕是他在此之前從未經受過的。
但她覺得這也并非是壞事,未曾入世,何談出世,曆過人間,方可窺天道。
“說起來,這台上的燃火是如何做到能将屍骨燒得這樣徹底的?叫人看了發慌,生怕自己一個眼花掉進去。”那兩個守着台子的士兵收斂完最後一批屍體,将頭向裡探了探,不禁生出一絲畏懼。
“誰知道呢......夫人今早命人緊急搭起來的,說是為了處理将軍的屍身,實際上今日還在停靈,倒是先安排前些天堆積起來的亡者先投進去了。你看那底下,那裡。四處方向隐約能看見靈符,這大概不是尋常的火焰。”
“靈符?難道是那逃走的妖道留下的,夫人這是要做什麼?”
“這誰說得準,現在隻能先聽上邊安排,我們這種小角色,看到了也要當做沒看到。”
“說的也是。”
高台之上堆砌着男女老少的屍身,他們被明晃晃的烈火吞沒,變形,燃成一寸飛灰。
起初,秦川隻是略微向江夢歸講過肅昌城由外人記的曆史,并未提及這其中冤魂究竟是因何契機而煉化的,所以江夢歸心中一直埋有疑惑。
要知道這世間冤屈之事,不平之事,遺憾之事,亘古恒在,人間諸國戰争中,滅絕人性之事也不在少數,為何偏偏隻有肅昌城的魂靈們冤屈如此之重,甚至足有十萬人心甘情願地投入靈魂煉化為一體。
這本就不同尋常,甚至可以說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現在見到城中行迹,江夢歸心中已有了判斷。
那有什麼自願,這些,都是人為啊,既然無法叫活着的人齊心遇敵,那便把城中之人都耗死,燒成灰。
骨灰埋陣,以城為爐,現在,還缺一處心眼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