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五郎腳程飛快,幾乎要忘了身後呼哧呼哧跟着的何師傅。
“诶,五郎!慢一點!”
何師傅哈下腰,心道年輕人體力就是好,來回四趟山路都健步如飛。
“再慢就來不及了!”五郎也說不好到底有什麼事情來不及,他總覺得再晚一點,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見何師傅實在走不動,五郎所幸大步上他面前,轉身,從後抓起對方的胳膊帶上肩頭那麼一拱,就把何師傅背在了身上。
“快點吧!”
少年的肩并不如成年人那般寬闊結實,卻依然努力将人穩穩托在身後,何師傅沉默了一陣,又勸到:
“剛才你在旁都聽見了,與其留下來被當作匪徒清剿,不如同我們一起走,至少能保證安全。”
見前頭的人不講話,他又歎了口氣。
“我和小春都不想強迫你什麼,在外面若是不習慣,就等風頭過去,撤了兵,再回來。”
他隻覺得周圍樹木向後飛得更快,而少年依舊沉默,等到遠遠能瞧見山間炊煙升起的時候,身下人才開了口。
“我跟你們走,何叔。”
“我們一起下山,然後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應五郎和何師傅趕回家時已過半日,進了門隻見到小院裡撒着一灘明晃晃的鮮血,四下寂靜,心道不好,還沒等轉身,又被悶棍打倒在地,轉醒已至夜晚,一老一少背對背五花大綁,周圍是火光下死死盯緊點幾雙眼睛。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我女兒呢!”
何師傅環顧四周,瞳孔中隻看到渾濁的夜火。
“她好着呢,馬上就要享福去了,您還真是有福氣啊,一個外鄉人,今後就能受那位大人的庇佑了。”
“呔!和他們多說什麼,把人看好了,别耽誤了大人的喜宴。”
看守的幾人笑起來,露出一嘴黃黑不齊的牙齒,已經沉浸在驅逐災厄的喜悅之中。
“你們……糊塗啊!那東西假裝施以恩惠,卻要人付出生命,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神明!想一想啊!你們都被騙了,不要再執迷不悟,趕快停下來吧!現在我們一同下山,還能平安無事!”
沒給他說完的機會,看守的村民不耐煩地踹過一腳,直中何師傅腿窩,一下子疼得人咧起嘴來。
“何師傅,你也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們一家外邊來的,再加上日子沒到,本來輪不到你家妮子,現在這一切都是命啊,是天降的機緣給你,嫁了女,您日後,福澤深厚了!”
可他從來不想要什麼福澤,他隻想要自己的女兒!
何師傅渾身顫抖着,内心已經開始懊悔,自己不該抱着平息事态的心趕回來勸服,他應該早早看清這群愚民,應該帶上小春頭也不回的離開,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他現在憤怒,懊悔,痛苦,索性直言:
“你們不知道山下的事吧,圍山的軍隊正是為了你們的‘神明’而來,馬上就要上山除魔衛道,它已經無法庇佑你們了,若是執意如此,隻有被盡數清剿的下場。”
“将小春晚好無損地還給我,我還能保證帶你們安全下山……”
“說的什麼胡話,誰不知道山外面已經打起來了,到處都在死人,出了咱們這塊地,哪有什麼太平日子能過!這都是多虧了我們侍奉山神大人,你不知感恩,還要诋毀我們的大人,該死!”
“該死!”
“何師傅說的,都是真的,李伯,金叔,明哥……”五郎擡起頭,一一懇求每一個曾經熟悉的長輩,“這一切本就跟他們沒有幹系啊!何師傅是真的想救大家!”
“我們現在做的事才是在救我們自己!”被喚作明哥的青年掐住五郎的肩,俯下身狠狠盯着他,“你才是我們的叛徒!你被這對外來的父女蠱惑了!你被欺騙了!還帶着她幹擾了楊家阿婆的侍奉禮!今天這一切都跟你脫不了幹系!”
“我們隻是!”
他隻是覺得小春說的對,覺得楊婆婆不該就這樣被丢在深山裡等死,但為什麼每個人現在都要說,他錯了。
他想不明白,也沒時間去細想,隐隐作痛的後腦和院中一灘紮眼的血迹告訴他,要先找到小春。
兩天,隻要堅持到那位除魔師趕來,他們就能得救。
五郎垂下頭,好像不再反抗,又暗自捏了捏何師傅的手腕,看守的幾人見他倆安靜下來,自覺沒趣,便坐到一邊聊天去了,視線時不時掃來,他們知道這事情重要,不敢懈怠,三人輪番值守,五郎和何師傅很難找到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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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喜被綁在椅子上,感受着自己好像在一晃一晃地往山上去。
這段路她太熟悉了,樹葉刮過身側的觸感,泥土的氣味,以及時不時落在臉頰上的小飛蟲,盡管眼睛被蒙住,她還是能夠判斷出自己的大體位置。
沒人講話,前前後後隻有緊密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混在夜鴉的鳴叫裡。
颠簸停了下來,一行人停在山神廟後的一處破舊小屋前,将少女解了下來,一把推進屋子。
“老實點,在山裡發出動靜,我們可不保證被引來的是什麼。”
接着是門上鎖的聲音。
“大哥,這樣行嗎?這小妮子剛才就一把剔骨小刀敢沖着人捅,三叔那眼睛恐怕要廢了。這股子狠勁兒,不留個人看着,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