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很快,身後就響起了某人故意拖長的語調,欠揍得很——
“走慢點兒啊佟老師,小心别又摔了。”
佟綿步伐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拖地長袍忽然往上升了兩寸,露出細白的腳腕,旋即腳步變快,飛速地朝前走去。
通常影視劇的海報為了方便後期做圖,都是在綠幕裡拍攝的,《東風遙》劇組也不例外。
佟綿走到指定的地方站好,一擡眼就能看到前方立着的黑洞洞的攝像機,以及兩邊巨大的打光燈和反光闆。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鏡頭,盡管已經提前為自己做過心理建設了,但還是不免感到緊張和僵硬,好像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谌醉舟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站到他旁邊。
佟綿下意識往旁邊挪了一步。
巴向明在監視器後面看到他們中間至少隔的兩個人的距離,滿臉無奈地舉起對講機。
“你們是兄弟,不是仇人。”
“崔知安在全劇中最依賴的人就是他哥,佟綿你自己看看你跟谌醉舟中間隔了多遠,往那邊過去點。”
被點名批評了,佟綿抿了下唇,到底還是往那邊挪了一小步。
“再過去點。”
佟綿于是又挪了一小步。
“......”
谌醉舟看不下去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了,大步一跨,緊緊地貼到了佟綿身旁,甚至還過分自來熟地擡起一隻手,搭上了後者的肩膀。
佟綿身體僵住,下意識就想往旁邊躲,可又一想他們現在是在工作,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梆硬地立在原地,期待導演能夠快點拍完。
巴向明作為業界有名的導演,對質量把控是格外嚴格的,顯然不可能将佟綿這個僵硬得毫無感情的表情拍下,當做海報使用。
他接着指導:“佟綿的表情不要那麼兇,崔知安從頭到尾的心理年齡都隻有13歲,要顯得無辜純真一點。”
“聽到沒,導演都覺得你對我太兇了。”耳旁傳來一陣悶笑,谌醉舟偏過頭,聲音順着佟綿左耳傳來。
隻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花一秒,導演劈頭蓋臉的怒罵聲就緊接着也朝他砸來。
“還有谌醉舟,你别吊兒郎當跟拐賣良家婦女似的,他是你弟弟,規矩點,把你手給我拿下來。”
話落,佟綿同樣冷笑出聲,啪一巴掌拍開搭自己肩上的手,反唇相譏:“聽到沒,臭流氓。”
谌醉舟嘶了一聲,擡起手腕。看着迅速泛紅的手背,挑了下眉,心情卻不算差。
行,流氓就流氓吧,好歹也算是願意跟他說話了。
導演還在那邊指揮:“崔知安的眼神不夠,要再軟一點,不要像看仇人那樣,你哥是你最信任的人。”
佟綿努力調整着,導演卻還覺得不夠,繼續增加情景感,企圖讓他代入。
“要知道安安很小就失去了父母,是跟哥哥相依為命長大的,後來哥哥去朝廷做了大官,你們的地位一躍而上,曾經欺負過你的人也對你畢恭畢敬,所以除了依賴,你的眼睛裡還應該有對哥哥的敬慕。”
“......”
佟綿閉着眼睛深呼吸了幾口,努力調整表情,企圖趕緊結束這一切。
然而好像并沒有太大成效,導演在監視器裡面盯了幾眼,搖搖頭,“還是不對。”
谌醉舟動了動因維持動作而發酸的胳膊,巴向明思索一會,示意先别拍了,然後走進棚内,對佟綿說:
“這樣,先給你兩分鐘找找感覺。”
“你轉頭看着崔知年的眼睛,想像他是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挂,然後試着用特别依賴的語氣喊他一聲哥哥。”
佟綿:?
看什麼?
喊什麼?
他試圖抗議:“不用了吧,我覺得我還能再找找......”
導演:“我的經驗比你多,相信我,這樣會比較容易入戲。”
佟綿:“...................”
導演催促:“行了别磨蹭了,拍完你們這組後面還有呢。”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為了不耽誤後面所有人的工作,佟綿到底沒再說什麼了。
他咬着嘴唇默默忍耐着,轉身,擡眸看向了谌醉舟。
兩人本來距離就挨得近,再一個擡頭一個低頭,鼻息間更是連呼吸都交錯了,佟綿甚至能看清自己倒映在谌醉舟瞳孔中的模樣。
“别咬。”
那人忽然開口,視線略向下移,掃過了他的嘴唇。
佟綿輕顫了下眼睫,克制住想要避開視線的沖動,身體卻聽話地話松開了嘴唇。
谌醉舟沒再逗弄他,調整了一下神色,眼皮一垂一掀,一個呼吸間,他就變成了那個翻雲覆雨城府深沉的當朝權臣崔知年。
崔知年在看向弟弟時,眼神中那抹難避鋒芒的狠厲褪去了許多,眸底深處還能看到一絲隐藏極深、不易被察覺的柔和。
“安安。”他低緩開口,聲音如磨砂般粗粝,“昨夜降溫,可有着涼?”
佟綿緊緊盯着他的眼眸,漆黑的瞳孔幾乎要把他吸進去。
導演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眼前這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除此之外,他再無可以信賴依靠的人。
佟綿半仰着頭,怔然出神。
光影交錯間,一時竟有些分不清不知今夕是何年。
他是佟綿還是崔知安,對面是谌醉舟還是哥哥,他迷茫又不知所措。
喉嚨裡卡着的那聲哥哥,怎麼都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