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場戲是佟綿進組以來拍攝的第一條鏡頭,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演戲。
盡管在開機之前他已經做了無數功課,又有大學編導專業的很多理論知識,可他心裡還是沒底。
即将要拍的 這場戲是崔家兄弟在家中吃飯,吃到一半崔知年因公事提前離席,崔知安面對鏡頭露出不舍的神情。
這場戲其實選得很巧妙,既不會太難演,又能直觀的帶出兄弟二人之間的關系,以及讓佟綿迅速入戲到“弟弟”這個角色中。
隻不過在這之前,佟綿還有一個巨大的心裡障礙需要克服。
——那就是對着谌醉舟這張臉喊出“哥哥”這兩個字。
飯桌上的崔知年坐得端正,盡管沒有刻意闆腰,脊背卻依舊挺拔,常年的上位者姿态讓他顯現出一股無怒自威的凜然。
相比于他哥的正襟危坐,崔知安則要松散得多。
安安腰背微彎,雙手捧着飯碗抵在桌緣邊,慢吞吞地夾着面前的菜。
在兩人旁邊還半跪着一名侍衛,他收到急報,前來通知宰相入宮。
按照劇本,佟綿接下來的話應該是“哥哥,你又要走了嗎”,但他已經在這一句上卡了快二十秒,那句稱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咔——”導演無奈之下,隻好喊了暫停。
佟綿抿着唇,臉色不是很好看。
不是之前對着谌醉舟生氣那種,而是在惱怒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在場的工作人員又浪費了一段時間。
“抱歉。”他懊惱地道歉。
巴向明卻不像之前那樣目露慈愛了,而是神情變得嚴肅。
盡管私下裡他是很随意的一個人,但一旦來到片場進入工作狀态中,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對演員對戲都嚴格而苛刻。
“哪裡有困難?”巴向明踏入片場,走到佟綿身邊。
佟綿咬了咬唇,被質問的說不出話。
“你是第一次拍戲,緊張我能理解,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念不出一句簡單台詞。”
“既然來拍戲了,就拿出專業的态度,盡快調節好自己的情緒,不要耽誤劇組這麼多人的時間。”
這通劈頭蓋臉的訓斥可謂是絲毫不留情面,佟綿無措地垂着視線,耳根子都紅了。
“行了行了,巴導消消氣。”
谌醉舟出面打圓場,笑着緩和場上緊繃的氛圍,沖一旁的場記小魚招了招手,讓他把導演拉下去。
“給我們五分鐘,五分鐘後保證讓您滿意。”
等周圍的人離開後,谌醉舟目光重新落回到佟綿身上。
佟綿耳根有些發熱,察覺到谌醉舟的目光後,更不敢擡頭了,他覺得自己簡直丢臉到了極點。
真是太矯情了,隻是一聲哥哥而已,自己到底是在較什麼勁,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谌醉舟盯着他看了一會,才緩緩開口:
“嘿,導演不是針對你。”
谌醉舟的聲音放得很輕,大概也是覺得佟綿不希望被别人聽到他在被安慰,“他那人就這樣,在工作的時候吹毛求疵,整個劇組就找不出沒給他罵過的人。”
佟綿沒說話,在默默判斷谌醉舟這話是不是在奚落自己。
“别不說話了,來想想辦法吧。”谌醉舟不再正襟危坐,松懈下來的腰背弱化了崔知年的凜冽氣場,而變得更加平易近人,“能跟我說說是卡在哪裡了嗎?”
“好吧,不說我也知道,不想喊我哥哥?”
谌醉舟的聲音似是帶笑,又似伴随着歎息,飄飄然地響起。
“知道你讨厭我,說不出這個稱呼,但那不是真實的世界,是戲。”
“當導演喊出開機的那一刻,你就不是佟綿了,你是崔知安,是崔知年的弟弟。”
“戲裡發生的一切都會停留在劇裡,不會和現實扯上一點關系。”
旁邊刮過一陣清風,柔和地吹散了夏季煩悶,佟綿覺得谌醉舟的聲音混進了這陣風裡。
但很快谌醉舟又收斂了臉上正經的神色,不着調笑道:“當然,如果你覺得在戲裡喊我哥哥吃虧了,那我也可以在戲外喊回來,行嗎,羊哥?”
他本想像平常那樣逗逗佟綿,誰知佟綿并不接茬,隻是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其他反應了。
戲是戲,現實是現實。
二者相互依存,但又完全獨立。
佟綿腦中不斷重複着這兩句話,藏在桌面下的手幾乎要把手心給掐爛了,片刻後,忽然擡頭,“哥哥。”
“你又要走了嗎?”
安安好不容易等到哥哥有時間陪他一起吃飯,可最終還是在吃到一半時被公事打斷,哥哥又要抛下他離開,他的臉上露出了落寞和低落。
佟綿雖然是第一次演戲,但他擁有豐富的理論經驗——如果演不出充沛的感情,那就嘗試代入,或是回憶自己的過往經曆是否有相同的處境,把那時的心情調出來。
這種被至親之人抛棄的經曆佟綿再熟悉不過了,他甚至根本無需回憶,那幾段濃墨重彩的記憶就這麼次次咧咧地躺在他的腦海中,讓他很輕易就能回憶起當時的心情。
安安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碗筷放下了,愣怔地看着哥哥。
他沒有過度糾纏,隻是很安靜的坐在那裡,又把問題問了一遍。
“哥哥,你又要走了嗎?”
“抱歉安安。”崔知年看到弟弟眼中不舍和傷心的神色後有些心軟,可踟蹰再三,仍舊選擇了離開。
如今朝中局勢微妙,有要事發生,他不能不在。
臨走前,他對安安又一次許下承諾:“安安聽話,等我忙完這些事,就回來陪你吃飯。”
說完,也來不及再做過多停留,疾步離開。
衣袍在腳下卷起絲絲灰塵,看着谌醉舟離開的背影,佟綿臉色盡顯落寞。
他又一次被丢棄了。
好像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有東西比他重要,他從來就沒有被堅定的選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