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信半疑,剛才那司機的陣仗可不像喝杯茶那麼簡單,但遲霁不想說,她也不便多問。
他們重新打了輛車回酒店,遲霁靠在車窗上,将自己整張臉浸在陽光裡。
光打在臉上,他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他向一直着光走,可身後的影子卻越來越重。
好累。好想回家。但我好像沒有家……
見遲霁心緒不佳,經紀人沒再提剛才看見裴時序的事。她讓他在這兒放松調整一段時間,之後類似的事,隻會多不會少。
安頓好遲霁,厲晚瀾看了看時間,她國内還有很多工作,不便久留,臨走前還是囑咐道:“我剛才遇見裴時序了,如果遇到麻煩,就找他吧。你這段時間的費用,我會找公司報銷,不用顧慮太多。”
“嗯。謝謝晚瀾姐。”遲霁聽到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半晌扯出一個笑。
待她走後,遲霁看着天花闆,複盤着剛才與父親的對話。
方才他說的話,有虛張聲勢的成分在。不過,他猜得沒錯,沃林納現在話事人不再是埃斯特。
可這不代表埃斯特完全失去實權,不能再牽扯到裴時序了。他絕對不允許裴時序成為别人威脅他的籌碼。
更不允許别人傷害到裴時序。
國内有魏天宇施壓,國外還有個老不死的糾纏,即将斷送的事業,看不清的前程……
煙瘾犯了,遲霁快步下樓,藏進小巷裡。
雜七雜八的事情一股腦地壓在遲霁肩上,身影的單薄站在小巷裡,苟延殘喘的陽光消耗殆盡,街道從熙來攘往到萬籁俱寂。
新拆的煙又見底了。
他套上外套,扣上連帽,把自己融入藍調的街道。遲霁頓了頓,回頭看去,除了一對金發碧眼的夫婦再無他人,他聳着肩繼續往前走。
藏在石柱後面的裴時序松了口氣,在遲霁身影消失前跟了上去。
他原本在倫敦陪外婆,手機裡突然蹦出遲霁在國外拍戲的消息,緊接着厲晚瀾就發來了信息。
厲晚瀾臨走前多留了個心眼,她擔心遲霁拉不下臉,提前把遲霁這段時間的事情簡單告訴了他。以裴時序對遲霁的态度,應該不會坐視不理。
接到信息後,裴時序就來酒店樓下蹲守,遲霁自從下了樓就一直在抽煙,他做了幾次心理建設都沒能邁出一步,隻能眼巴巴地守着。
遲霁蹿進便利店,拿了包煙和一瓶酒,他發現這并不支持掃碼支付,身上的現金也不太夠,就在就要放棄的時候,身邊閃出個人影。
遲霁猜到了他為什麼出現,拿起桌上的煙酒扭頭就走。裴時序晃晃手中的三明治,掏出自己的全部現金,放到收銀台上,“keep the change. ”
“好,好巧啊。”裴時序跟上他的腳步,沒話找話,“你也來旅遊啊……”
“晚瀾姐不都跟你說了嗎。”遲霁倚在橋邊的護欄上,扭開伏特加,直接灌了一口,鼻腔和喉嚨傳來的灼燒感能讓他心裡好受點。
裴時序看他一口接一口,沒有開口勸阻,而是問他:“你要吃點東西嗎?你一天都沒吃東西吧。”
“跟多久了。”遲霁敏銳地察覺到他透露的信息。能知道他一天沒吃東西,估計在酒店樓下時就躲着了。
“你不都猜到了嘛……”小裴總見他沒接,默默收回手,揉捏着蔫哒哒的三明治。
遲霁任由酒精滲透進血液,麻痹大腦,手肘架在護欄上,仰起頭,拉長脖頸,喉結上殘留着酒,他不管不顧地拿起酒瓶,将伏特加澆進喉嚨。
這次喝太急了,烈酒嗆進鼻腔,強烈的灼燒感和酸澀感沖擊着五官,他面目猙獰,弓起腰背,用手臂捂着口鼻,不停地咳,眼角滲出生理淚水。
他還想再體會一次這種感覺,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暫時卸下肩上的重擔。
“夠了!遲霁!!”裴時序奪過他酒瓶,喝可以,他現在是想把自己灌死嗎?
遲霁踉跄側身,今天第一次正視裴時序。他撩起額前的碎發,撕開以往溫柔謙遜的假面。
四目相對,遲霁的眼尾被酒熏紅,眼中偏執一覽無餘,語氣輕佻,“還我。”
“你一天沒吃東西,再喝……”
“連你要跟我搶?”這句話輕得像是被風揉碎,發絲被淚黏在臉上,殷紅的嘴唇閃着水光,壓抑着的情緒從口中瀉出,“憑什麼……他媽的這些破事都來找我……”
手臂交疊在臉上,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出聲。這次掉下來的不是生理淚水。
裴時序心髒每跳動一下,都是一陣劇烈的撕裂,他用抹去眼角的濕潤,上前一步,把遲霁抱在懷裡。有時候擁抱勝過千言萬語。
半晌,他道:“對不起,我食言了。”
遲霁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隻知道不可以再接受他的擁抱了,兀自推開了裴時序,腳步輕浮地往後退了兩步,腦海裡湊不出完整的句式,沙啞地吐出一個單字:“滾。”
裴時序緊跟上前,扶住他,解釋着自己的動機:“我隻想對你好……沒有,沒有别的意思。”
我隻想對你好。
我這是為你好。
句式相似,情感态度截然不同的兩句話被醉意攪碎,一股腦揉進遲霁耳朵裡。
回想起那人醜惡嘴臉,遲霁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裴時序,長久壓抑怒火在此刻爆發,他将自己的僞裝全部撕碎,向裴時序展現了最狼狽,最不堪的自己。
“你的好我就一定要接受嗎?你是我的誰?有什麼資格管我!”他的身影在風中搖搖欲墜,喘着粗氣吼道。
“你醉了,我們先回去好嗎?”裴時序知道他現在狀态很差,所以不管他說什麼,自己都會向他伸出手。
似乎是風帶到耳邊的話喚回了他部分神志。遲霁眉眼擰在一起,有些自暴自棄,哽咽道:“都這樣了,還要關心我?”
他的身影單薄,風從側邊吹起,發絲遮掩了部分神情,風把衣擺掀起,感覺下一秒它要把遲霁帶走。
裴時序将他留在懷裡,回答了他的問題:“因為你是個很好的人。”
“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遲霁貪戀着他的溫度,他再也沒有力氣推開他了。
一開始,接近他的目的本就不純,遲霁承認是自己作繭自縛了。
“可是你對我很好啊。”悶悶的聲音從脖頸間傳出。
“因為你是裴時序,對你好是有目的的。你這都看不出來了嗎?”他借着醉意,說最違心的話,試圖用言語讓他自行離開。
“看出來了,然後呢?把你推開嗎?我做不到。”裴時序不接受他随意把自己推開。
“為什麼……”
“因為你是遲霁。”
“裴時序,你是不是喜歡我。”說這話時,他忍着胸口刀絞般的痛。
必須快刀斬亂麻,現在他還不能把裴時序留在身邊。
聽到這話,裴時序抱着遲霁的手不自覺收縮,他克制住擂鼓般的心髒,呼吸微顫,喉結滾動,雖然遲疑,但是堅定:“……嗯。”
遲霁握緊垂落的雙手,眼淚劃過臉頰,落在地上,砸出點點水漬,地上水漬愈發密集,下雨了。
細密的雨水滴在耳邊,随之落下的,還有遲霁的一句。
“我不喜歡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壓得兩人喘不過氣。
裴時序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延遲,自己成了老舊的唱片機,思緒遲疑,一堆話卡在嘴邊。
最後留在遲霁耳邊的是:“嗯,我知道了。打擾到你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