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的裴時序正好打開浴室門，一陣涼風襲來，身上沾了水的地方都感受了清晰的涼意——遲霁抿嘴側頭，移開眼，“你，你先……穿衣服吧。”

話音未落，門就被帶上了。

裴少爺用不慣酒店的浴巾，想去行李箱裡拿自己的草莓熊浴巾。要是知道一開門就會遇到遲霁，他甯願用酒店的。

着急忙慌地翻出衣服，身上的水都沒來得及擦幹，套上白T和長褲，跑去開門，心裡激動大過尴尬，遲霁是不是特地來找我的呀！

打開門，門口隻放着個行李箱。他摸出手機，跳出新消息：［老闆，郭導讓你和遲老師住一間房，你們什麼時候拍戲不尴尬了什麼時候分開。］

［老闆加油。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裴時序沒懂最後一句，索性不管，點開遲霁聊天框。

［行李放進房間了。你在哪呢？］

看着手機裡的信息，遲霁走在潮濕的海灘上。雨後的港城空氣濕潤，拍打在皮膚上有種黏膩感。思索了會兒還是報備了一下：［在外面逛逛，你先睡吧。］

海面有傾瀉而下的月光，海灘上的貝殼如掉落的星子，折射着月亮的光。星月灣上印出一排腳印，遲霁叼着根煙過嘴瘾，遲遲沒點上。

勸導和承諾在耳朵裡交錯出現。

“你有什麼顧慮和我說啊……”

可以說嗎？

遲霁一遍遍問自己。他對裴時序的感情像斬不盡的藤蔓，單憑觸碰就能抽出新的枝條，将人纏住。後來他任憑藤蔓将他包裹。

他向裴時序袒露過身體，袒露過欲望，袒露過平靜之下洶湧的情緒……唯獨沒有袒露過心聲。那是他不堪回首的過去，是他極力抑制的痛苦。

真的可以說嗎？

他還是不想相信這個莽撞又真誠的人，但他找不出一個不相信的理由和借口。

還是，算了吧……

“遲——霁——”側耳傳來呼喊，他循聲望去，沒有找到熟悉的聲源，“我在這裡啊——回頭——”

遲霁轉頭望去，身後一陣風灌入他的衣服，發絲淩亂地貼在臉上，呼嘯而過的海風帶起了翻湧的海浪，以及，他湧動的心潮。

真的要算了嗎？

心尖不受控地發顫，一時間，他分不清，是心跳聲更大，還是他跑向自己的腳步聲更大。又似乎，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心跳聲上。

裴時序迎着風跑來，頭發被風撩起，額頭上滲出汗珠，跑到跟前時氣還沒喘勻，扶着膝蓋，擡頭看向他：“可算找到你了。”

慣性把裴時序往前多推了幾厘米，遲霁能清楚地看見他眼尾的内雙小褶，之前都沒有注意到，這裡有顆小紅痣，它引誘着遲霁觸碰……

思緒被蠱惑，肢體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剛伸出手，裴時序就把臉主動貼了上來：“是要給我擦汗嗎？”

月光落在他臉上，照出明眸皓齒。

受驚的手猛地收回，攥緊衣擺，遲霁按捺住躁動，喉結滾動，緩緩開口，像是即将all in的賭手。

在此之前，他想知道一個期限：“裴時序，如果我們在一起，能在一起多久呢？”

在最壞的結果到達之前，給自己預留點準備時間，不至于下一步就是斷崖。

“遲霁，你是有多不相信我，才會問出這個問題。”裴時序覺得這個問題好氣又好笑。

他怔了幾秒，像是被人戳到了短闆，眼神有些閃躲，“我隻是，不相信我自己。我不知道怎麼去經營一段感情，也從來沒見過所謂的愛情……所有關于愛的注解，我隻在書裡見過。”

聽到這裡，裴時序收起來玩笑姿态，認真注視遲霁的神情，他嘴唇白得有些不自然，裴時序握住他的手，搓了搓，安撫着他。

遲霁沒有甩開，目光鎖定在他臉上，音波有些顫動，“裴時序，我是，是喜歡你。可我不知道，這份喜歡，值不值得我去冒險……”

這些問題裴時序都考慮過，“喜歡你”三個字落在心頭，他免不了激動，語速加快：“你擔心曝光之後你的事業會被影響嗎？不用擔心，其實……”

“不全是。”遲霁打斷他，音調帶上些自己不曾察覺的哭腔，“我更怕，如果我們分手了，我會一蹶不振，然後放棄事業，像，我媽媽一樣……”

不好的回憶被勾起，遲霁鎖住眉頭，不想說下去了，他無措地低下頭，控制着回憶，不讓它把自己扯入深淵。裴時序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不安。遲霁現在的狀态不适合深究這些，他能和自己說那麼多，已是萬幸。

“抱歉。是我表達的愛意太少了，讓你覺得我們在一起之後還會分手。”

裴時序把遲霁拉入懷，撫摸着他發顫的脊背，聲音從胸腔傳入耳朵。

回憶退去，遲霁置身在溫暖裡，海鹽味混着衣服上的皂香，氣息襲來的瞬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是春和景明的瞬間，恬靜，和煦，安甯。

這次，他用盡全力回應了他的擁抱。

從出生開始，遲霁就沒感受過具象化的愛。他的家庭是謊言堆積，從中學時代開始，一直戴着面具生活，以至于他自己都忘了，面具之下是殘破不堪的真實。

自救，是他的唯一本能。他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活下去。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

那人拿了個昂貴的罐子，把碎片一點點收集起來，邊收集邊驚歎。随後用愛意充當粘合劑，小心翼翼地把遲霁拼完整。

裴時序的出現，激發了遲霁的另一種本能——愛。

淚水的湧現意味着他意識到一件事，一件再也無法忽視的事實——

他拒絕不了裴時序了。

“裴時序，我們在一起吧。”

“太好了。”

一個時刻保持謹慎小心，不想行差踏錯的人，今天做一場豪賭。孤注一擲，此後任何風險他都照單全收。

比接吻更讓人心動的是擁抱。

懷抱溫熱，他們緊貼在一起，沒有給海風留空隙，黏膩的風帶着鹹濕，盤旋在兩人周圍。

月亮在海洋裡碎成一塊塊，海水晃動，月光在海面上作曲，礁石和海浪共奏，心跳和聲，靜谧而滂沱的樂章為海灘上擁吻的身影譜寫。

海灘上的一排腳印變成了兩排。

凜冬埋下的悸動在海浪之上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