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立刻轉頭,雙眼掃射的雷達一樣唰地望向走廊。
——“周主任!”
“周主任交班啦?”
“周主任手術還順利吧?”
神外病區的走廊裡,男人高挑修長的身影逐漸靠近,一邊點頭和路過的護士打招呼,一邊幫扶着輸液架不方便彎腰的病人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
實習生雙眼緊緊盯着,等看清人後緊張激動的表情卻逐漸轉化為一陣難以言說的疑惑。
眼前的人和傳聞中的風雲學長、附一院的神級人物多多少少有些出入。
——沒有精英标配的襯衫西褲,沒有系到喉結下的禁欲領帶,白大褂裡面隻有一件深綠色的手術服,還有點皺巴巴的。
頭發也不像想象中那樣用發膠梳成精緻的大背頭,反而有一點點亂,像摘掉手術帽後隻随手抓了抓。
他腳步也偏快,比起看門診做手術的醫生,更有種樓下急診科的風格,快但不急促,有條不紊很踏實的感覺。
實習生歪着頭,嘴巴越長越大,丁樓捅了捅她的胳膊,“傻了?下巴收起來。”
實習生連忙回神,跟上丁樓的步伐,小跑着朝周書聞迎過去。
離得進了,她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人确實是傳說中赫赫有名的周書聞。
——因為五官和他挂在學校榮譽牆上的優秀畢業生照片一模一樣,甚至因為工作了幾年眼神更加明亮銳利,五官也深刻俊朗了很多。
現在正是早上大交班後不久,周書聞應該是熬夜做完手術又立刻去交的班,所以連手術服都沒換下。
但他神情卻沒有絲毫疲憊,手術服領口下隐約露出的肩頸肌肉緊實流暢,不難看出他一定有相當良好的生活習慣,并且常年堅持運動。
“師兄,手術還順利吧?”丁樓跟着周書聞一起往診室走。
周書聞點了點頭:“很順利,但病人出血量太大,術後恢複不一定理想。”
實習生悄悄探頭:“什麼手術呀?”
周書聞這才往後看了一眼,丁樓連忙介紹:“董清雨,大四剛來實習的,S大學臨床,咱的直系學妹,專業成績都是前幾,校長特别推薦過來實習的。”
周書聞點點頭,想起大四應該還沒定方向,笑着問:“以後有興趣來神外嗎?”
S大的神經外科在全國乃至全亞洲都名列前茅,附一院作為國内亞專科最齊全的神經外科診療中心,也是國家衛生部重點專科,如果要學神外,附一院的确是最适合人才發展的地方。
小學妹受寵若驚:“我當然是堅持做臨床的,但神外……老師們的碩博都很難考,培訓周期還很長……我怕我……”
丁樓一聽周書聞又開始給他們科室招攬人才,歎了口氣,拍拍學妹的肩,小聲說:“聽聽就行。”又調轉話頭:“手術就是淩晨急診來的一例腦出血危重,出血量太大,下級醫院不敢做,轉到咱們院來的。”
小學妹擔憂:“那現在還好麼?”
“還在昏迷。”周書聞說:“血塊都清除了,手術是成功的,但患者基底節區出血,内囊後邊的傳導束受損嚴重,偏癱、半身不遂是肯定的,還得先醒過來才行,下半輩子最好的狀态就是坐輪椅。”
丁樓搖頭,“可惜了,才五十歲。”
學妹不解:“才五十歲就這麼嚴重……”
“常年抽煙酗酒呀,”丁樓說:“高血壓好多年了也不怎麼管,每次都要等腦袋疼起來了才随便吃點藥,天曉得他血管都快爆了!”
學妹表情不太好地捂住嘴。
到底是第一次出來實習,雖然在學校裡手術的視頻看過不少,卻也不如醫院裡真真切切的案例沖擊大。
丁樓拍拍學妹的肩略加安慰,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對周書聞說:“對了師兄,剛老鄧給我打了個電話,急着要來醫院。”
“鄧洪波?”周書聞問。
“對,”丁樓說:“前年他愛人吳月香腦膜瘤在咱們這兒住院,還是你做的手術。”
周書聞想了想:“我記得吳月香預後很好,他有說什麼情況嗎?”
“具體沒說清楚,他那邊很鬧,又很急,我就先讓他過來了。”丁樓詢問:“去看看?”
周書聞思忖片刻:“什麼時候到?”
丁樓看了眼手表:“應該就是這會兒。”
周書聞加快腳步:“去診室吧。”
丁樓連忙跟上,又沖後面的學妹招手:“快快,現場看教學了,前年那個岩斜區巨大腦膜瘤的!”
“!”
剛還沉浸在生命無常的感歎裡的學妹眼睛立刻亮了,再多憂愁都先抛諸腦後,亦步亦趨跟了上去。
·
秋恬睜眼就在醫院。
門診大樓外人來人往,個個行色匆匆。
被攤主從三輪車上拖下來時,秋恬沒忍住吐了出來,唯一的念頭就是地球人的交通工具好難坐,好颠,好抖,一點都不穩重!
“莫怕哈弟娃兒,你這個毛病我熟悉得很!”攤主一個用力就把癱在地上的秋恬架起來,熟門熟路往裡走。
“前年我老婆子也跟你一樣,又是嘔又是腦殼痛,啪嗒一下就暈過去了,我們小地方醫院都說她不得行了,還是這裡的老師醫好的!”
攤主按下電梯,拖着秋恬進去,絮絮叨叨:“說她腦殼裡頭長了個瘤子,兇險得很,但我們小周主任一刀下去就切得幹幹淨淨,所以你莫怕!”他豎起大拇指:“我們小周主任就是這個,沒得他治不好的病!”
秋恬聽得雲裡霧裡,隻覺得這位憨厚的大叔既焦急又自豪,迫切地想要幫助他。
秋恬不認為自己需要幫助,他隻是暫時不适應地球的環境而已,現在脫離烈日直射,進到涼爽的室内,眩暈已經好了不少,身上也不再火辣辣的疼。
他默默嘗試了一下,仍然沒有力氣,甚至無法使用能量,連人類大叔的手勁都掙脫不了,隻能半拖半拉地被帶進一個小房間。
·
就診室内。
身穿手術服白大褂的醫生,和白衣白褲白鞋子的少年面面相觑。
周書聞看一眼老鄧,看一眼面前的漂亮男孩,又看一眼老鄧:
“吳月香?”
“啊。”老鄧習慣性點頭,緊接着擺手:“不是不是,我老婆子在屋頭,好得很,多虧小周主任給她動的手術,這個這個,”他指指秋恬,“我從地鐵口拉過來的。”
他說着嚴肅地湊近,“我懷疑,他跟我老婆子是一樣的毛病!”
“不是老鄧……”丁樓忍不住說:“這你不能瞎診斷啊,人小夥子這麼年輕呢。”
老鄧激動道:“我是認真的,這娃兒奇怪得很!”
“行了。”
周書聞擡手示意他們安靜,沒因為不是自己原來的患者就不給人看,還是照常規詢問少年:“哪裡不舒服?”
但對方沒應。
周書聞等了幾秒,又問了一遍,卻發現對方隻是盯着自己,不答話——或者說,是盯着他的嘴唇。
這種感覺很怪異,好像對方正在通過他說話的樣子,學習、描摹着什麼。
周書聞隐約蹙眉,“你好,能聽見我說話嗎?”
短暫的安靜後,少年很輕地點了點頭。
他長得很乖,面容精緻身形削瘦,膚色發色都是超出亞洲人常有的淺淡,坐在那裡很像一幅油畫。
但再美也是不對勁的美。
周書聞問老鄧:“挂号了嗎?”
老鄧一拍腦門:“來得急,忘了!”
“沒事,”周書聞直接對丁樓說:“你拿他身份證去給他挂——你帶身份證了嗎?電子的也行。”
少年遲疑地,略顯謹慎地看着他,搖搖頭。
“沒有?”周書聞敏銳意識到,對方似乎不是沒帶或者掉了,而是根本沒有身份證這種東西。
他嚴肅起來:“醫保有嗎?”
少年還是搖頭。
這下丁樓也懵了,拉拉老鄧的袖子:“什麼情況啊?”
老鄧滿頭都是汗:“我也不曉得啊!”
周書聞不再說話,在電腦裡建了個臨時檔案,标記上異常後,輸入:語言功能障礙,思維遲緩……
“看、看病……”少年終于開了口,用生澀遲緩的語調:“也需要收款碼麼?”
周書聞手指蓦地停下。
他從電腦裡擡起頭,再一次認認真真看向了緊張不已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