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不喜繁雜的事務,千萬年也就出了明德這麼一個熱愛管理人群的鲛人,大部分鲛人都在其他海域捕食栖息,距離近的幾乎當天就收到了明德的傳信。
紛紛罵罵咧咧扔下手上的食物,一頭紮進了一望無際的海域。
……
這邊,叢燚已經重新回到了那片礁石,淡雅的花朵兀自斜靠在礁石上,就像從石岩縫隙開出的花一樣,毛毯散落着,卻絲毫不見鲛人幼崽的影子。
“?”
叢燚的心不可抑制地猛烈一跳,心跳的劇烈鼓聲激烈地回蕩着,越來越響,連着他的思緒都慢慢變成一道亂譜。
“哈哈。”
幼崽清脆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伴随着魚尾巴拍打着石面的啪啪響聲。
叢燚回頭望,瞳仁緊縮。
少小離家,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的幼崽正抱着一條和他差不多的大魚,魚頭還有尖銳的長刺,随着它的晃動險之又險地擦過圓乎乎的眼睛。
對上他的視線,還咧開嘴巴還傻乎乎笑着。
叢燚快步走上去,将那條魚從幼崽懷裡拿出來,利落地扳斷了那長刺,大力扔到遙遠的角落,然後繃着一張臉訓斥道:“眼睛不要了?沒感覺到那刺快要戳到眼睛了嗎?”
林引青嘿嘿笑道:“我緊緊抱着呢,戳不到的。”
那刺已經超過他的腦袋了,怎麼也戳不到眼睛上,他不會為了食物傷了這幅軀體的。
叢燚輕哼一聲,沒再說話,隻是架好木堆準備烤魚給某隻更愛熟食的幼崽吃。
林引青湊近看着少年平直的嘴角,他敏感的小心思還是感覺到了少年的不虞。
他心中有點溫暖,“今天有帶好吃的給崽崽嗎?”
叢燚僵着一張臉,硬邦邦道:“沒有。”
林引青拖着大尾巴,看着少年不自覺藏在背後的右手,猛然伸手過去!
“這是什麼?”
林引青輕輕打開包裹在外面的樹葉,露出裡面清香的糕點。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這種凝固的糕點了,頓時眼睛一亮,扳了一小塊放到自己手心,拈着嘗了一小塊,出乎意料的甜,不過餘味卻帶着點微微的麻感。
瑕不掩瑜。
叢燚看着他如此貪嘴的模樣,又分出一半,将剩下的那些收起來,道:“這是今晚月圓的時候吃的。”
“為什麼?”
“這叫巴布,意為神明的恩賜,相傳月圓的時候神明會降臨大地,所以羽蛇族一般習慣晚上月圓的時候吃。”
“……”
林引青沒有想到這是特殊的食物,他不是羽蛇族的人,他們的神靈自然不會庇護他,但是他現在已經吃了一小點,那份巴布再也拼湊不完整了,“那會不會影響到你啊。”
“什麼意思?”
叢燚不解,看着幼崽費勁巴巴地解釋。
“就是說,如果你沒有完整地吃完這個巴布,會不會影響到神靈對你的祝福。”
他雖然是個無神論者,但是死去的人都能從蘇醒過來,神靈的存在似乎也合情合理。
叢燚嗤笑一聲,“這就是普通的食物,我從未将幸運寄托着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上面。”
“哦,那你為什麼要我月圓的時候吃?”
幼崽滴溜轉着大眼睛,裡面滿是狡黠。
他似乎還想再說什麼,被少年狠狠塞了一塊烤的起酥的魚肉。
“閉嘴。”
“燙!”
鲛人的口腔結構禁不住太燙嘴的食物,忍不住被這麼一刺激,豆大般的眼淚就直接落了下來。
和林引青神色一同變化的,還有少年的神色,他面上是濃重的懊悔和焦急,繃着一張臉扳開幼崽的嘴唇,裡面通紅一片。
“你是笨蛋嗎?你不會直接打掉嗎?還張嘴吃掉!”
林引青輕輕哼着,小臉一扭,埋進叢燚的懷抱,借此脫離暴風暴雨般的說教。
“……”
叢燚完全拿他沒轍,任由對方耍賴一般趴在自己身上,沒過多久,他看着那張小臉又迷迷瞪瞪要睡過去了。
“你是鲛人嗎?我沒見過你這麼能睡的鲛人,剛醒又要睡了。”
林引青扯動嘴角,想說自己真正能睡的樣子你估計沒見過,他感覺這股困意來的莫名其妙,但是由于之前有段時間一直都很困倦,他也沒來的及多想。
叢燚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實在很佩服對方這種閉眼就睡的技能。
他的目光從蒼白的天幕上移開,落到幼崽酣睡的臉上,對方嘴角還沾着點巴布的碎屑,卷翹的睫毛輕輕扇動,看起來十分憨态可掬。
“笨蛋,吃個東西還吃的自己滿臉都是。”
他用衣袖輕輕擦過去,衣袖已經被洗的退了色,但也是這件衣服上面最柔軟的地方了。
做完清理工作後,他又扒開幼崽的嘴巴,裡面的顔色依然比較重,鲛人對食物的溫度實在太敏感了。
叢燚歎了一口氣,一刹那間。
某個念頭像是晴空霹靂一樣擊中了他。
食物。
巴布。
還有無數之前他吃完巴布都會深深入眠的場景。
為什麼他每逢月圓的時候,都不會有人過來找茬,他每次都能一覺睡到天亮,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警惕。
因為他們和自己一樣吃下了巴布。
就像他懷裡的幼崽一樣陷入了熟睡。
該死。
叢燚的表情頓時難看起來,他吃完能醒,羽蛇族的族人吃完能醒,但是不知道會不會對幼崽産生不好的影響。
這是叢燚完全不敢保證的。
他輕輕晃了晃懷中暖暖的小身體,妄圖叫醒他。
過了許久,幼崽還是呼呼大睡着,他的呼吸極其輕淺,有那麼幾個瞬間,他甚至産生了對方會如此睡到永遠的感覺。
叢燚露出懊悔的神情,他當初就不應該心軟讓對方留下來,深邃遼闊的海域是鲛人天然的家,對方身處海域比跟着他生活在這片海岸要安全的多。
他不敢坐以待斃下去,他必須對這個纏着他的幼崽負責。
羽蛇族雖然遠離龍族和鲛人的帝國,但是據叢燚所了解,他們并不是對外面完全隔離,在信息室,他們可以接上來自外面的訊号,但也僅僅限于信息室。
每個族人可以通過繳納物資來獲取這方面的權利。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信息室不對外完全開放,叢燚之前對這些也完全不感興趣,他活一天算一天,從來不敢想未來遙遠,
那會讓他恐慌。
羽蛇族的壽命可達到三百年,作為雜種的他,應該也能到兩百年,而鲛人的壽命卻是以千年計算,和龍族一樣是世界上頂尖的長壽種族,說是與天地同壽都不誇張。
這隻小鲛人遲早會忘記自己的,叢燚絲毫不懷疑這一點。
為了一段遲早被遺忘的記憶,耗費心力去幫助這個小家夥,似乎是一件很虧本的買賣,也完全不符合叢燚的性格。
不過是怕這個小家夥回去告狀罷了。
他這麼想着。
将幼崽輕柔地放在礁石上面,扯過一旁的鬥篷将他的小龍翅遮掩住,這裡的礁石經過幼崽的嚴選,完美契合了他現在的身形,叢燚又用自己的毯子在下面鋪了一層,不管是看上去還是睡上去,都是十分柔軟舒适。
今天是月圓之日,叢燚覺得沒人會過來這邊,以往羽蛇族的人也不會到海岸邊來。
他唯一擔心的是晚上會漲潮。
所以他必須在傍晚之前趕回來。
叢燚一刻都不敢耽誤。
确定好幼崽的位置,他馬不停蹄地趕往西山那邊,本來叢燚是打算清晨去的,因為它們清早會出去覓食,但是現在接近午時,所以成年西山鳥都已經歸巢。
他拾取鳥蛋會更加困難一點,卻也不是什麼大事。
等到日頭完全烈烈地照在上空的時候,叢燚帶着一聲鳥毛從西山下來。
他右邊的衣衫被撕扯成一條一條,裸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傷口,西山鳥的尖喙可以啄穿樹木,叢燚拾取鳥蛋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被一群憤怒的西山鳥當成攻擊的對象。
疼痛讓他的精神更加清醒,他提着那估算有三斤的西山鳥蛋前往神廟。
中途遇到了羅德斯的親族。
對方見到他也是暴怒。
“你這個雜種,對自己的同族下這種狠手也不怕遭神靈厭棄。我要上報神廟,通知祭祀,将你驅逐離開這裡!”
叢燚腳步都沒有停,這些話他不知道從小到大聽過了多少次。
如果可以,他甯願當初那個羽蛇族人不要把自己撿回來。
“神廟不會管的。”
“你在放什麼屁,你殘害同族!”
叢燚冷冷回望,“那你去報吧。”
神廟核心族人不會管的,隻要他不把羅德斯打死,他們不會管的,他已經比羅德斯強出太多,任何一個種族都不會放棄前面的族人,如果不是他的血統問題,他現在已經是神廟的核心族人了。
叢燚比誰都知道羽蛇族的弱肉強食,這裡的人都有食蛇性,弱者,會被無聲無息地吃掉。
一點不剩。
不再理會後面的無能狂怒,他提着西山鳥蛋慢慢走向神廟。
遙遠的後面,羅德斯的樹屋被狂風轟然吹開。
他的母親垂淚将搗碎的巴布喂到他嘴邊,逼迫他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