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搖頭,“沒有。”
“那應該……”她挖了一大勺,随後很善良的把碗還給了素言。“算了,我吃那一碗,你把豆腐餅吃了。”
“還算你有良心。”素言下一秒跑到丢廚餘的垃圾桶前,“嘔。”
加了細糖後這碗泡饅頭味道更奇怪了。
不巧娜娜這會兒進來了,“有沒有吃的。”她換上了白天的衣袍,“我要去給裴妃她們送斷頭飯。”
“娜娜,有夜宵。”素言負隅頑抗。“好吃的。”
“你都吐了。”娜娜撇撇嘴,她聞到了煎肉的味道,低頭一看。“這肉餅不錯。”
就在她準備把這碟肉餅端走,妹妹心虛地殷切說道:“是好吃的。”
她又把手縮了回來。“你多吃點肉,補補身體。”
原本她已經去了内宮,但想一想去是賜死的,空着手去不合适,又折回來。
她為了睡眠時間,硬着頭皮嘗了素言和珠珠的夜宵,靈魂顫抖着說,“這太難吃了。”
酒釀發酵的酸味被糖和牛奶完全激發了出來,是她宿醉吐過再醒來後嘴巴裡的味道,簡稱,是嘔吐物的味道。
她不得不挽起袖子,拌了一個涼菜黃瓜絲,還煮了四碗被凍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做的湯圓,但她嘗了一個,沒壞。
走到内宮,她隻剩三碗湯圓——因為有一碗在出門前就被珠珠和素言搶走了。
内宮帷帳前極其熱鬧。
她也沒想到她公布處理意見後的結果是南梁的奴仆開始搶奪裴妃和裴笙公主的衣裳與首飾,說,“反正你們也要死了。”
她不知道這些人是抱有幻想,以為自己會被網開一面,罪不及太監宮人;還是搶物是假,想扒人衣服是真,臨死前最後的瘋狂,要踐踏其他女人。
她生在西信上城,不像阿娘出生的那個年代,男人要麼是效于軍中的太監,要麼是被圈養的中人。她成長時和其他男子有接觸,因此,有時會覺得阿娘對男子持有的意見純屬偏見。
但随着年紀漸長,見的人或事越來越多,她現在認為,阿娘說的沒錯,男人就是滿腦子下三路的下九流,死前都不改本性。
“放開她。”裴甯甯不知從哪裡找到的力氣,她甩開拉扯她的閹人,撲過去,将女兒護在懷裡。
她曾設想過會被敵軍折/辱,但萬萬沒想到到頭來,反而是自己人。
那閹人欲上前,忽可憎的面容往旁邊一歪,血噴濺出來。
“本來想明天一起的。”穿嫩綠色裙袍的女子手提長劍,那是個長相豔麗明媚的姑娘,鵝蛋臉,杏眼,腰身婀娜,于燈下,文靜而又亭亭玉立。
除了她拼命甩着劍上的血,很滑稽。
是剛才的那個姑娘。
方才裴甯甯以為來人是西信王身邊的侍女,但換過衣裙,她确認了這個姑娘的身份。
女子衣裙肩上墜着金鍊,這是東之東将領的裝扮,不過她和東之東部族來往不密切,不知道來者的位階,估計不低。
“你們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娜娜把飯盒放在桌子上,拿出來三碗湯圓和一碟菜。“有些寒酸。”
她坐下,看着南梁王妃母女。
雲觀晏的女兒很安靜,似乎剛剛的插曲并未發生,她沉默地整理好衣裙,裹着白色狐裘,語聲波瀾不驚,“是現在嗎?”
隻是手在抖,扣子都系不上,肢體動作出賣了她。
“你們先吃飯吧。”娜娜沒否認,但她也不想大半夜的,跟另一個女孩子說我是來殺掉你的。
一下子裴妃面色變得蒼白。
人都怕死,因此,人在死前的表現都大同小異。
“沒事的。”裴妃走到裴笙公主身邊,抱住女兒,按在懷裡,低聲安慰着,“不怕啊,不要害怕。”她聲音在抖,“阿娘在你身邊。有阿娘陪着就不害怕啊。”
“嗯。”裴笙點點頭,臉藏在裴妃懷中,哽咽着,可能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也什麼都沒說出來。
她不清楚為什麼事情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和父親在書房中以沙盤推演局勢的一幕幕宛如昨日,忽然之間一切都變了,父親被處死,下一個是她和母妃。
此刻來看,父親所說的敵人犯邊,名為敵人,實為伯父的軍隊。
伯父實際上是父親的弟弟,比父親年幼許多,但因繼承信國而升行居長。
她不明白伯父到底要做什麼,一定要進攻梁國,也想不通父親究竟做了什麼,找來伯父的趕盡殺絕。
“其實,”那名女子地位很高,可能是伯父的妾室,具體什麼身份,裴笙說不上來,“你們也不必然一定要死。”
女子站起身來,“但是對于你們中州人氏來說,這似乎又是無法接受的選項。”她說,“不過,今晚月色甚好,給你一晚的時間思量。”
母妃沉默着,身子還在發抖。
在女子走前,忽然母妃叫住她:“等等。”
“他會接受嗎?”母妃說,“我家族是清流,不會允許我改嫁,何況……更何況……就算我肯,我也會被逐出家門,梁王娶我,是為了我父親的聲望,我的嫁妝,但現在,我不會帶給你們任何價值。”
“不知道。”娜娜很誠實地說,因為她确實不知道茉奇雅會怎麼想。“或許她會認輸,過繼裴笙公主,或許她會直接把你殺了,概率一半一半吧。”
曆來對于曾經王族的處理方案還有收繼之選,由前王妃提出決鬥,如果願意接納舊王的嫔妃和她的子女,國主可以口頭認輸,但如果不想要舊王的妻妾,會将王妃當場斬殺。
于國主而言,男女唯一的區别在于女國主不另立中宮,因為她自己的孩子不論生父,同于中宮嫡出,是為地位最高,至于聯姻來的側妃——各個部族隻舍得讓女孩離家出嫁。
“但你不會是大妃。”她想起茉奇雅母親的病痛,又提醒,“在你們眼中,這算降妻為妾。”
然後她把事情搞砸了。
裴妃不需要這一晚的時間來思考,她當即下了決斷,立刻說,“叫你主子現在來見我。”
“你再想一想。”她勸道。
“我不用想。”裴妃斬釘截鐵似地說道。
大概,人就是怕死的,娜娜心想。
于是她這個今晚最大的冤種又回到前殿,怕吵醒阿娘,悄悄地掀開床簾,推推茉奇雅,壓低聲,“小茉啊,你睡了嗎?”
“怎麼了?”茉奇雅迷糊地爬起來,披着被子靠在她手臂上,暖呼呼的,“發生什麼事了?”
“裴妃要見你。”娜娜的聲音似乎從遙遠處傳來,時遠時近。
“什麼?”雲菩領悟了教訓。
任何人選,都不能輕易更換,上一次是誰,這一次就還得是誰,哪怕是母親換成女兒,事情都會出變故。
“不要。”即便她動搖過,但她多少也有點反骨,娜娜一說,她就改口:“這是逆臣家眷。你在想什麼!”
“噓。”娜娜殺雞抹脖子似的上蹿下跳,大聲吼着,“你小聲點。”
“那怎麼辦?”娜娜問。
“讓她等!”雲菩又躺下,“等天亮,又不會死。”
但她被娜娜叫醒後就再睡不着了。
事實證明素言沒有冤枉延齡,延齡真的磨牙,像兔子啃蘋果枝,嘎吱嘎吱的。
躺到天邊微明,她放棄了,披衣起身洗漱,去見裴妃。
叔父攢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神叨人,有僧人,還有修女,清晨的宮殿很熱鬧,僧侶在念金剛經,修女在禱告。
僧侶念的金剛經确實是經文,可修女唱的壓根兒就不是聖詩,是亞瑟王的故事。
那兩個女孩在唱凱爾特民歌,“家族裡代代相傳寶劍/和石中劍毫無相似……”
這首歌旋律很好聽,所以她會唱,于是接了句,“去問問梅林/當他還是個白發老頭。”
這吓得那兩個姑娘抱在一起,臉都白了。
“是小騙子。”她沖那兩個女孩笑笑。
可惜隻有這一件事讓她心情很好。
她緩步走進内宮,褪下披風,迎頭被雲觀晏的女兒問,“你怎麼在這裡?”
“你不是嫁去周國了嗎?”裴笙的眉一點點的皺起。
她凝視着茉奇雅。
茉奇雅将披風遞給一側看守她們的侍衛,經曆了昨晚的插曲,她們身邊的仆從被帶走,單獨看押,此刻隻有西信的士兵在。
母妃說,“你陪你娘從中州探親回來了?”她問,“你父親呢?”
茉奇雅穿了件正紅色的束腰長裙,款式和昨晚那個姑娘穿的裙子很像,肩上同樣裝飾着金色的鍊子,她膚色極白,明明是乖巧溫柔的模樣,雪光映襯下卻透着冷,眉眼精緻,像工匠所雕刻的玉器。
茉奇雅提着刀鞘,沉默許久才開口,“我父已過世多年,如今我是國主。”
“我也沒嫁去周國。”雲菩抽出刀,“棟鄂東哥以下犯上,已被我賜了宮刑。”她看向刀刃中映照出的自己,“你丈夫叛國,勾結中州,意欲謀逆,這是死罪,禍及妻兒。我出兵是平叛,不是征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