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店的老闆娘好像是嶺南人。”她企圖和楊棋拉近一些關系。
隻是,天注定,她真的不該這個時候認識楊棋。
戲文裡重生的人可以提前尋找自己的股肱之臣,從此君臣相得,互相救贖,書寫一段佳話。
她隻會倒黴——或者更倒黴。
她今天賊衰的一天,始于金墨。
“她喝多了。”她确實挺讨厭金墨那些荒唐而又一言難盡的笙歌夜晚,她生氣,金墨又隻會說些諸如“你生哪門子的氣,我們都是長輩,請你一個小不點過來幹什麼,沒人願意跟小孩在一起”的幹癟話,所以,三言兩語間,她就抱怨起了金墨。
楊棋靜默須臾,“殿下和她在一起,還是開心的吧。”随後挪揄道,“那金墨算不算你阿爹?”
她抿抿唇,“要那麼說的話,我娘算我阿爹,她倒是我阿娘了。”
随後,楊棋的反應是她從不曾設想的。
“唉。”楊棋回憶起從前的一些過往,怅然地說,“殿下應該很溫柔吧。”
說完,她意識到失言,可話這種東西一旦說出口,當真是覆水難收。
雲菩那個小姑娘灰眼睛瞪得像小貓。
“我隻是想想。”她做作的咳了兩聲,“我就是想一想,我什麼都沒幹,我們都是禮義人,我是一個讀書人,就,發于情,止于禮,絕無逾矩。”
隻是這話有點越描越黑。
隻見雲菩筷子夾着一根小鹹菜,沒有放進盤子裡,也沒有放進嘴裡,隻是懸空在可憐地豆豉蒸魚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那天,我是沒有趁人之危的!”楊棋心虛但義正言辭的說,随後倉促岔開話題。“小心,别掉魚裡,那可是五香大頭菜,絕對會串味的。”
此時此刻,雲菩覺得,和楊棋的相比,諸葛文還是挺順眼的,畢竟諸葛文隻是性格上像男人外帶腦子有點傻。
#
諸葛文覺得,她和塞外八字不合。
柳娘倒是很開心,她哼着歌,坐在鏡子前描眉畫眼,開心的不得了,還說,“我還沒有給人做過大娘子呢,我也想試試大娘子的感覺。”
“她們非說你是我的夫人。”諸葛文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前些日子在城門前遇見的那個冤種給她送了貼子,請她和夫人一同赴宮中宴請,送貼子的冤種還跟她擠眉弄眼,說她好樣的。
柳娘眼睛亮晶晶的,她極天真地說,“可她們說我是大娘子。”
“我是個女人。”諸葛文郁悶的坐在椅子裡。“說你是女人的大娘子,有什麼可開心的?”
“我不管。”柳娘哪裡聽得進去道理,“反正我是大娘子。”
而且,這麼幾天功夫,柳娘很快被塞北這群奇怪的女人同化了。
“你什麼時候休了姓喻的,把我扶正?” 柳娘問。“你休了他,我就跟你,我保證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比他好一萬倍,而且我們都是女人,我可以幫你做衣服,我甚至能幫你準備每天上朝時需要穿的衣服,我之前在勾欄裡,不僅學過做飯,也學過怎麼幫人梳妝,我還可以幫你梳頭打扮,保你每日發髻都不重樣,我還會設計首飾,怎麼樣?要不要回去休了他?”
“你連孩子都要讓我看。”諸葛文才不信她的鬼話。“你的兩個小孩子,你抱一天,第二天就送我跟前,讓我哄她們睡覺。”
對此,柳娘的說辭先是希望小孩和大娘子親近,沒多久,柳娘上衙門抓她回家時暴露了真實的意圖——“你是孩子的嫡母,憑什麼就我一個人在後院裡面對嗷嗷啼哭的孩子,你可以出去躲清閑。是是是,就算孩子都有乳母在看,可是你知道聽孩子哭有多崩潰嗎?你有沒有聽見,醜時孩子的哭聲?她們會哭啊,我連個完整覺都沒得睡。”
這一刻,她悟了,她知道為什麼京兆的主母,都不喜歡主家從勾欄瓦舍裡帶回來的女子,真的是斤斤計較,多幹一丁點都不行,端的是公平,講究的就是雨露均沾。
她覺得柳娘可憐,也是真心實意願意和柳娘稱姐道妹,可柳娘隻想占她便宜,讓她帶小孩,稱得上是非常可惡。
“你要休了他,我就不找你看孩子。” 柳娘悻悻然地說,“我作為堂堂主母,後院裡那麼多女人,我當然可以随便再找一個冤大頭。”
“我讨厭你。”諸葛文喃喃說。
“聽見了,你喜歡我。”柳窈娘扭曲着神情,梳着靈蛇髻,這種天殺的發髻到底是怎麼被設計出來的,她總是盤上去一縷,馬上另一縷就掉下來,至于諸葛文說了些什麼,她統統都當耳旁風。
不過,這不影響她心裡的盤算。
自從被家人賣進那種地方,她就清晰地意識到權勢與金錢是世間最重要的兩樣東西,缺一不可。
倘若她有錢又有權,父兄也不會為了二兩銀子,便将她發賣。
即便淪落到那種地方,她仍處心積慮,盤算着如何逃離,隻是好不容易攀上一個高門大戶的男子,卻隻能做妾,上邊壓着一個主母。
主母,此刻化身為她的另一個父兄,一句話,又能将她發賣。
她也想像别的妾室一樣,将主母鬥倒,從此把持中饋,再也不用過半夜都會被吓醒的日子。
但她又很倒黴,遇到的主母是諸葛文——哪怕七爺滾蛋了,諸葛文都是那棵不會倒的參天巨樹。
突然,她遇到了這場烏龍,正是這出鬧劇,讓她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
做誰的正室不是做呢。
諸葛文好歹對她還不錯,喻七其人,一言蔽之,他們在那種地方相遇,怎可能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白蓮——至少,當年她遇到的可不是諸葛文。
“你要去你自己去。”諸葛文覺得她真的開始頭疼了,不知道是被這一出烏龍鬧得,還是昨晚沒睡好。“我絕對,絕對不會去。”
“沒問題。”柳娘款款起身,沖她這一身披金帶銀,估計是勢在必行。“我代你去便是了。”
“等等。”她又不得不從椅子裡彈起來。“我說笑的。”
隻是她去了也沒什麼用處,柳娘依然是一匹脫缰的野馬,笑納一聲又一聲的夫人,留她一人面色鐵青,笑不如哭的與赫連素言攀談,“我又有什麼辦法。”
赫連素言隻是和每個人一樣,淡淡地說,“不過你還是很有魄力的。”
#
江南冬季的到來總伴着清晨薄霧。
平靜湖面上籠罩着一層白,枯萎柳樹枝桠上栖息着霜。
不遠處人聲鼎沸。
隻見須臾,一根繩抛過梧桐樹的枝頭,很快,一道黑影一墜,人群中哄然出現的是叫好聲。
紀鴦冷眼旁觀着,“又吊死了一個。”
“你算過命嗎?”梅梅騎馬帶着她妹妹,兩人好像都怕冷似的,縮成一團。
“我命不好。”她冷漠地說道。
“你八字和商賈不和。”梅梅啧了聲。“死了這麼多人,可有一個姓衛?”
“看起來,她們更恨這些主家。”紀鴦道,“我也沒辦法。”
“說的是。”梅成雪調轉馬頭,“紀鴦,我有個辦法,你要不要聽聽?”
“你說。”紀鴦每天都是無精打采的。
“把那反王,吊死吧。”她說。
“我并不知道他在那裡。”紀鴦搖頭,卻凝眸望着她,“我這邊把人吊死,那邊叔祖又跟我叫陣,我該當如何?”
“老百姓,有幾個有幸得以面見天顔?”梅成雪摟着妹妹,她下巴壓在妹妹肩上,“紀鴦,百姓眼裡,穿蟒袍的,可就是王爺,從古至今,周王室的禮節,着怎樣服飾的,就是怎樣的人,隻要是王公華服,死的就是他,活着的,是冒牌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