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紀鴦無動于衷,“要是她都不希望我活着,那我對這世上也沒什麼可留戀的。”
“喂。”她揪着紀鴦,茉奇雅說垃圾屁話,她不得不忍,因為她從茉奇雅手裡拿錢,這就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但紀鴦說這種垃圾話她便當真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你清醒點,這是什麼屁話,命是自己的。”
紀鴦把她的手掰開,很平靜的歇斯底裡,“我本來就已經是一個肮髒的、不該繼續活着的人了,所有人裡,隻有她是不在乎我的過去,所有人裡,隻有她把我當個正常人看,因為她認為隻要那些人死了,這些事四舍五入算沒發生,你,四姨,你們不過都是可憐我,我說的對嗎?如果最後她都依然覺得我應該去死,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延齡向來自诩為冷靜克制,但她真的第一次見這種精神病——蒼天,她找不到第二個合适的形容詞了,稱職的上殿應該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可遇見精神病除外,“你聽着,我說,”她揮開紀鴦的手,揪着紀鴦把她拎起來,“你到底在想什麼,你能不能醒一醒,你不是那個小伎女了,你是郡主,是将軍,她覺得你應該去死也不是因為之前的那些事情,她是覺得你作為将軍的死有利益,你,你的士兵,你的手下,你們所有人的死可以被她用來做文章,我的蒼天啊,你的腦袋能不能正常點。”
“我的腦袋很正常。”紀鴦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你來這裡演戲給我看,還指望我說些捧場話嗎?”
“什麼演戲?”延齡一愣。
“你的戲碼看起來也算合乎情理。”紀鴦慢條斯理地說,這會兒換她勝券在握了,“可素言為何會寫中州文字?”
延齡撇了撇嘴,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她姓權,象山權氏,她其實叫權素言,把我帶大的尚宮姓張,你難道一開始沒覺得我中州話說的這麼好這件事也很詭異嗎?誰沒事要演你,你算哪枚小餅幹?”
紀鴦呆呆地搖搖頭,“有什麼可詭異的,你的官話講的奇爛無比,這很符合你的身份,我們和你說話隻能說大白話,你覺得我平時也是這麼說話的嗎?我是讀過書的,延齡。”
延齡沉默了數秒,道,“我講的很爛是麼,那,完蛋了,漱月比我講的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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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月姑娘。”紀愉壓着火。
“什麼?”漱月已經麻木了,她放棄了,不過看在紀丞相努力跟她講官話的份上,她努力說中州話,“不、明、白。”
紀相的口音實在是太重了。
她隻能聽懂一個字,月。
“今天月亮是很漂亮。”她隻能絕望地猜測紀相在說些什麼。
“我想請問你……”紀愉的手攥緊了裙子。
此刻她心生幾分悲涼,國弱寡民就要被這般欺辱,這滋味,不好受啊。
本應領受這一切的是衛清歌,可她應當是知道會發生什麼,于是稱病不出。
她咬着唇。
此刻忽然四周一陣嘈雜。
侍衛分開,宮女退去,讓出來了一條道。
她先看見的是表情很難看的紀鴦。
随後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紀鴦身後冒了出來。
延齡換了一個更大的蝴蝶結,似乎是嫌自己長得不像貓,這次加上一對貓耳朵。
延齡沖過來對漱月說,“起開,給我個座。”
漱月用她的表情闡述這一句話——老娘我今天宰了你。
坐下來的時候,延齡還用眼角餘光絕望地瞄了眼自己這身被嘣上了油點子的裙子。
有點丢人,她心想。
這時她擡起頭,紀正儀以一種千刀萬剮般的目光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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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自認為她是一個擁有樸素正義感的人。
當然,她比不上松塔——她沒松塔那麼熱愛維護家裡的秩序,而且她也不會像松塔那麼沒禮貌,誰說話聲音大了就上去拿爪子的肉墊抽人嘴巴子。
但她自認,她是一個正直的人,是這個窩囊朝廷裡唯一的清流。
這個朝廷的班底沒有任何指望,看着就讓人絕望,而她,是希望之光。
“素言,别喝了。”她拿走素言的酒壺,又去掀了小茉的被子,“你,去上班。”
素言隔三岔五就在家裡喝酒,借酒消愁,次次喝到斷片,偏生她中毒後胃不太好,每這麼喝上一次,少說要躺上幾天,至于小茉,她每年入冬就會開始感冒,對她來說,是時候休假了,上朝是什麼,這兩個字不認識。
小茉趴在枕頭上,一動不動,抱着一盒紙,喊,“素言。”
素言也是比較有種的,趴在桌子上,“不要。”
一陣可恥的沉默後,她們居然:“石頭,剪刀,布”。
“你去。”素言一“剪刀錘”定勝負。
小茉又好氣又好笑,“我是皇帝,你真是……”
“我們真的不會倒閉嗎?”娜娜說,“每天看見你倆這個樣子,我就覺得我們完蛋了。”
小茉整天說她的夢想是開一家甜品店,賣小蛋糕和奶茶,但就沖小茉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德行,大概她隻能當皇帝,還得當那種有一整套内閣班子伺候的皇帝,不然她肯定會餓死。
小茉開始裝可憐,“我還得想想厄音珠這件事怎麼辦呢。”
“你不是本來就嚷嚷着想打拜占庭嗎?”
“那不一樣。”小茉蜷縮成一隻小貓球,“我原本是師出有名,風風光光的打,結果現在可好,殺人滅口的味道出來了。”
“往好處想,”素言提醒道,“大王子沒死。”
“不一定。”小茉冷冰冰的說,“弄不好三個很整齊,要是隻死了這一個,她大可帶那個小姑娘回梵蒂岡,沒必要繞遠來這裡。”
素言挖苦她,“是因為你很有經驗嗎?”
“都是借口,你這都是借口,去上班。”娜娜抱怨道。“你覺得我們的腦袋瓜子現在很牢靠嗎?都幹活去,”她叉着腰,“我已經答應留在家裡抓耗子了,今天輪到你們了。”
這群小孩子非要在家裡養小老鼠,可老鼠這種東西很奇怪,野生的怎麼殺都殺不光,一旦飼養起來,隔三岔五就嗝屁了。
這種小棕耗子街上又買不到,隻能她,偉大的娜娜,在家裡逮。
這輩子活得像隻貓也算一種“本事”了。
“我很累,”小茉閉着眼睛,“我還要應對一隻瘋了的竹庭。”
說到竹子太後,娜娜可有話說,“你可以不應對她,你可以告訴她實話。”
娜娜湊過去,“你要勇敢的告訴她,你是她母國最大的仇敵,從始至終都不是她的朋友,不是她的女兒,更不是親人,孽緣生下的孩子就是孽種,你,姓棟鄂,你繼承的也是信國,醒一醒,你娘要是沒瘋,她面對如今這一切,會選擇殺了你,然後再自殺的,你要面對現實,不能因為她瘋了,你就跟着裝傻。”
“我也很想告訴她。”雲菩喃喃道。
她也想掀了桌子,沖這裡的竹庭發洩自己兩輩子攢的怨氣。
但竹庭蹙着眉走過來,她清醒的時候看上去總是那麼的哀傷,讓人覺得可憐。
所以她隻能窩囊的使勁兒把擦鼻涕的紙團扔進垃圾桶。
竹庭端了一小托盤的吃的,來到這邊跪坐在地毯上,很有耐心的将葡萄的皮一粒粒剝掉,“生病的時候吃點水果會好的快一些。”
女兒嗚了聲,和松塔似的,蜷縮着不肯起來。
她歎了口氣,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小可憐。”
娜娜撇嘴搖了搖頭。
她覺得茉奇雅這對母女真的诠釋了什麼叫一個巴掌拍不響。
有時候她能理解為什麼茉奇雅會裝死,朝上前腳議了打中州,後腳回家滿嘴撒謊騙她娘,當然也不排除茉奇雅确實考慮過讓竹子太後當一炷香的皇帝,拿到玉玺就火速蓋章禅讓給她,用這種猥瑣方式杜絕地方上拿華夷之分做文章,招兵買馬揭竿而起。
除開朝政上的考量,大概竹子太後對小茉來說,是一個非常稱職還不要錢的小宮女。
真的,她也服了竹子太後。
都别說換成阿娘,就算是換成她,她攤上這樣的一個閨女,那可絕對不會有耐心伺候她——借珠珠的奇言妙語,她覺得她會每天“破防”。
“你去上班!”娜娜抓狂,“要麼我去,你照顧蟲蟲,每三個時辰喂一次米糊,聽見了沒有,不可以六個時辰喂一次,小孩子就是會不停的吃東西,還有,去抓一隻小耗子。”
一聽要照顧小孩,小茉又爬起來了。“我去,還是你照看蟲蟲吧。”
她還要做作一下,“蟲蟲是宿绾的妹妹,我和她們家有仇,所以蟲蟲不喜歡我。”
“蟲蟲是我娘買首飾贈的。”娜娜無情地戳穿了她。
“收養的也是妹妹。”雲菩最讨厭感冒了,這種病會讓人頭暈鼻塞,一個勁兒的流鼻涕,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感覺像下雨一樣,骨頭縫都是疼的,每當這個時候,隻有躺着烤火是最舒服的,她真的隻想躺到開春。
這會兒她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不形象了,她隻想痛快的喘口氣。
“還有,你到底要抓哪個耗子?”她看了眼天花闆。
娜娜端着個碗,“耗子,字面意義的耗子,那種需要在米桶後邊找好久的小東西。”她也往上看了看,“你不是皇帝嗎?上邊那些歸你。”
“我哪隻都不想抓。”她打了個哈欠,想把活推給素言,結果擡頭一看,這姐們喝斷片了,趴在桌子上哭。
她努力的回憶了下她那裡當年是什麼情形——是的,好像她有段時間很沒出息的加入了素言,和素言一起買醉,終于在不懈努力下喝吐血了一次,因為怕死而戒酒,再也不喝了。
但鑒于在這裡她沒有每天晚上喝到斷片,非常自律,于是她說了這裡的素言,“可惡,你有點出息。”
“你也不是很有出息,下午了,你還在床上。”娜娜目送小茉披頭散發嘟嘟囔囔着拎着槍出去,過了會兒又一臉不高興的回來。
小茉把槍拍在桌子上,這種加長加粗了槍筒的點發槍本來就比普通的火铳或滑膛槍重,咣地一聲,巨響。
她在剛起床的時候心情特别差,忍了忍,沒有罵很難聽的話,但還是說,“你有病。”
一個小姑娘跟了進來,“其實吧,我和他們不算是一夥的。”她一看就是從家裡偷溜出來的,估計家裡挺有錢的,是個大家小姐。
那個女孩衣裝華麗,一臉天真爛漫,背着一柄長劍,“我主要是聽綿綿講你很厲害,所以想跟你切磋一下。”
“那不好意思,我們現在不用這個了。”雲菩指了指元夕背後的長劍。“我也不是茉奇雅。”
元夕和孔芙芷都是人菜瘾大的典型,隻不過孔某多少還是占山為王過,至于元夕,她自封為行俠仗義的俠客,實質上隻是家裡有錢,腦子有病,戲看多了。
這樣一個腦殼有點問題的人樸素的認為每個國家的國主是這個國度裡武藝最高的那個人,所以她加入了内衛——不是為了陳國,是為了挑戰更強的對手,享受生死攸關的刺激。
當然,元夕的娘問題也不小,隻是在元夕的襯托下,她的阿娘們就是一對正常的癟人——由于元夕的兩個娘也都奇奇怪怪的,她一直都猜不到元夕到底是哪一個生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鄭棠難道就沒有毛病嗎?和元夕的兩個阿娘相比,他更奇怪。
這些奇形怪狀的爹娘為陳國的内衛貢獻了陳國自己的卧龍鳳雛——綿綿和球球。
元夕驚愕:“什,你不是?”
“什麼?”娜娜端着牛奶米粥出來,打算去喂蟲蟲。
說時遲,那時快,小茉那個小王八蛋指着她說,“是這樣的,我叫雲菩,她叫娜娜,但我們都是茉奇雅。茉奇雅是一個我們公用的代号,她才是武藝高強的那個茉奇雅,你找她去。”
說完這個王八蛋把門關上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