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府衙,前一半是各官署公廨,後一半則是太守的居所和花園。
郡主和林英被引至花廳落座,徐太守親自為郡主斟茶。
林英沒見到人,冷哼一聲,“趙大富好大的架子,郡主殿下親自見他還要一請再請,如今竟還要殿下等他!”
林英雖為女子卻着男裝,舉止一點不帶女子柔态,這一喝頗有氣勢,徐太守留一撮山羊胡,聞言抖了抖,忙道:“殿下息怒,他一商戶眼界狹窄,殿下何等尊貴莫要同他一般見識。”
太守奉茶,郡主抿了一口,是菊花茶,并不名貴勝在清香宜人,便道:“徐大人很是愛菊啊。”
徐太守本欲在下首就坐,被林英盯着,屁股剛挨上又提起,“是,菊花性高潔,誰能不愛。”
花廳門前引有一條小溪,架着幾塊石闆作小橋,溪水蜿蜒淙淙,遠處四五株松柏高大繁盛,近處兩三叢翠竹搖曳掩映,門前花壇裡一片晚菊開得盡态極妍。此處靜谧自然,有名士隐居之風範。
郡主也從中感受一絲靈韻,便專心品茶整理思緒。
少頃,突聞間斷的抽泣聲,郡主眉心微皺循聲望過去。
徐太守擡袖抹了抹眼,深色起毛的袖邊沾了幾點淚痕,“失禮了,因這菊花茶乃拙荊親手炮制,一想到發妻近日卧病,便覺悲從中來,讓殿下見笑了。”
“尊夫人病了?”
“啊,因下官常年忙于公務,無暇照顧她,讓她為我操心,憂思過甚郁結于心,這才突然病倒,大夫說好好靜養應是無礙。”
他說的悲戚慘然,郡主不再說什麼,林英卻道:“那這病可真是古怪,不應在操勞的太守大人身上,卻去找了不出大門二門不邁的夫人。”
徐太守像是被戳到傷心事,又一聲抽泣,“若非放不下雲州百姓,我、我恨不得以身相替,不叫發妻受這病痛折磨。”
“徐大人!”門外傳來一聲呼喚,“怎的不約在昨日的後花園裡還能繼續喝上兩杯,這偏僻地方,叫小弟一通好找!”
徐太守臉色變換,忙拱手道,“小酌小酌,排遣苦悶……”轉而沖着門外,“少說廢話,好不快拜見郡主殿下!”
一團身影應着“是是是”挪上台階,在他身邊不知是挽着他還是摻着她的女子跟着笑了兩聲。她倒耐寒,這種天氣裡面還穿着抹胸,圍脖也不肯好好系着,露出胸前一片凍紅的肌膚來。
首先上前見禮的便是郡主今日約見的米行行頭趙大富,一頂貂皮帽,兩撇胡八字胡,笑得眯眯眼,十足富貴相。隻是略微擔心他腰間的腰帶,掐進肚皮裡,好好一塊團壽紋玉提攜被上下兩片肉擠壓得無處安放。
待他卡進椅子裡,郡主便道:“閑話休提,趙行頭想必也知道本郡主的來意,連日米價上漲究竟為何?”
趙大富揉着身旁女子的手,笑着被捶了一下,“這點小事怎麼還請出郡主大駕來,倉庫裡的米有新陳潮蛀,米價變動實屬常事啊。”
“趙行頭欺我們不懂行嗎?”林英将曆年秋收前後米價的文書和連日來的米價抄錄拍在他身邊桌上,“米價正常鬥米百文,上下十文變動還屬正常,往年此時新米入庫,米價約為九十五、六左右,今年已漲至一百一十四文,你還說正常?”
趙大富手扶在椅子邊,眼睛睜開條縫,上下看了兩遍,“原來是個女的,我就說呢。”
“你管我是男是女,回答問題!”
他轉向太守,“大人,小人我做這米行行頭也有些年頭了,可從來沒聽說過米行标價還有什麼上下十文的規矩,有這回事嗎?”
徐太守耷拉眼皮,看看郡主又看看含惱的林英,笑了笑,“這個……”
“沒這規矩,”趙大富一擺手,“要說規矩,自前朝起的規矩是,行頭有權規定本行商貨之物價。”
他說的擲地有聲,仿佛身體裡長出根鐵骨來,铮铮道:“郡主大人,今年米行的稅款我們可是都交齊了的,一個子不少,不信你問徐大人。您貴為皇親也不能不管我們商戶的死活吧?我這行頭當得也不容易,上個月還又招了一批夥計,又多幾張嘴吃飯哪。當然,王府若是有什麼難處,您放心,小人肯定孝敬您,您說個數,這事有商量,可不能……往咱這生意裡頭插一腳啊。”
“趙行頭,本郡主今天不幹涉你定價多少,隻問你要糧價上漲的背後原因。”
“剛說了不是,倉庫裡的米潮了蛀了,好米少了自然就貴,那我總不能以次充好,爛米當好米賣吧,那樣徐大人可真要來找我了。”他自以為說了句風趣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你——”林英指着他。
徐太守起身揮揮手,打了個圓場,“下官在杏花樓備了桌席面,不如咱們邊吃邊聊?”
“大人說得好!”趙大富讓美嬌娘攙着起身,“再叫幾個歌女舞姬,我叫人把珍藏的美酒拿出來,這才叫談生意哪!郡主殿下不妨說說,是要黃的白的,還是硬的軟的啊?”
“站住!”郡主将茶盞砸在桌上,“本郡主讓你們走了嗎?”
郡主一直壓着脾氣,本是覺得以後在雲州城還有打交道的時候,眼下知道糧食漲價原因更重要,諸多小節不與他們計較,沒想到他私下已經與太守通了氣,便不把她放在眼裡,還欺負到頭上來了!今日就該帶刀來,直接刀架到脖子上看他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