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凡是陶采薇桌上有的吃食,必會送到崔波那兒一份。
崔鴻雪坐在池邊,随手丢了幾根小魚幹喂那兩隻黑嘴天鵝,見它們相親相愛、交頸依偎,唇角微勾,笑道:“你們倆也該感謝我,把橫亘在你們中間的第三者捉去吃了,好叫你們在這兒親熱無鵝打擾。”
一邊說着,他勾起的唇角僵住,他忽然記起,他也不是全然不欠陶采薇的,他還欠她一隻兩百斤的黑嘴鹄,不對,是價值兩百金的黑嘴天鵝。
他把頭伸向池邊,看不清楚自己的面容,便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看看這張衆人皆說驚才絕豔的臉到底有何等容貌,竟讓他心生厭惡。
眼見着他的頭快要伸入池子裡了,陶采薇三步并作兩步走,蹦跶上去将他後脖子拎起來:“你在做什麼?不要想不開啊!”
恍然被迫擡頭的崔鴻雪,看到了一張花容失色的臉,這張臉昨晚在他的腦海裡長着,被他罵了一夜。
她頭上簪得滿滿的钗環還在亂顫,“嗡嗡”作響。
“我沒有想不開,我隻是在看池子裡的水而已。”
陶采薇松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尴尬,呵呵笑了兩聲。
“你今天想吃什麼?想玩什麼?都可以跟我說。”
崔鴻雪奇怪地盯了她兩眼,她這幾天怎麼回事,他怎麼有一種她在對他獻殷勤的感覺。
他默認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不懷好意的,盡管她碰也沒碰他一下。
他忽然想起京城裡那些纨绔子弟玩弄女人的辦法,那些纨绔一開始都是裝成翩翩君子的模樣,偏好勾搭那些平民女子,待對方芳心暗許了之後,又立刻抽身離去,他們為的不是得到幾個女人而已,為的就是欣賞那些愚蠢女子為情所困後匍匐在地上求他們垂憐的樣子。
這樣的招數,他見得多了。
他正色起來:“你到底想做什麼?”
陶采薇忽然對上他冷漠的眼神,吓得怔了怔,連忙擺手道:“我沒想做什麼!”她決不能承認自己是想親他的嘴,還要強占了他,讓他給自己做贅婿。
她把兩隻手收在背後:“那個,下午我在會仙樓定了一桌酒菜,就咱們兩個人,你一定要到場啊。”一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跑了,崔鴻雪拒絕的話也沒來得及說出來。
他回到房間裡,把裝錢的匣子翻了出來,又伸出手指點了點,歎道,之前雖說攢了不少錢,去萍縣遊走的時候用了一些,現在距離那天鵝價值的兩百金卻還差得遠。
看來一時半會兒他還走不了。
下午如約來到會仙樓,他擡眸看過去時,那人正捧着一本書,端坐在窗邊讀着,一邊讀一邊嘴裡還念着。
他湊近了一聽,她讀的正是辭賦大家全夷的賦,名為《梨搔》。
此賦極為晦澀難懂,講的正是大國與周邊小國之間制衡對抗的内容,其中又講博弈,又講心法,還穿插着官員為人處世的問題,她竟能端坐着看這麼好半會兒,他不免瞥了她幾眼,咳了兩聲。
陶采薇做出一副方從書中被驚醒的樣子,把書合攏,心道他要是再不來,她都要看睡着了。
她把書放在桌上顯眼之處,說道:“你來了。這本書,我覺得很好看的,我很愛看。”她摸了摸書皮。
崔鴻雪朝她點了點頭,心道這書正好是他最近在看的,是他老師的新作。
會仙樓有相熟的夥計上來詢問她:“陶二小姐,還是給您上一壇猴兒釀?”猴兒釀帶有極為甜膩的花果香氣,她一向愛喝這個。
她瞥了眼崔波,道:“不了,便來一壇你們會仙樓新釀的梨花春吧。”
崔鴻雪看了她兩眼,這小孩兒不是一向愛喝那甜滋滋的花果酒嗎?
陶采薇回過視線來,望向窗外,咳了兩聲,忽歎道:“朝聞公子之風華兮,恐吾才之淺蔽。”
崔鴻雪皺眉看她,又聽:
“餘獨愛君之絕代兮,勿止玉骨驚才之歎;”
“君亦餘心之所向兮,終百年其尤未悔。”
他心裡大動,定定望着她,又聽她說道:
“今乞君以側目兮,吾敢傾至懇之誠也。”
這最後一句話,她隻坐在他對面,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言辭懇切,對于她來說,能說出這一段模仿《梨搔》中詞句形式的賦,已算得上是嘔心瀝血之作了。
他皺着眉,垂了頭,身軀未動分毫,如果這就是她的招數……
他還不至于掉進那坑裡去。
接下來要做什麼?是不是又從話本裡學了些舉動,要來找他試試?
陶采薇卻沒動,夥計把梨花春上上來了,她倒在了兩人的碗裡。
“幹。”
他看着她把碗裡的酒倒進嘴裡,他知道她一喝醉了酒便有認不清人的毛病,之前就錯把他認成了安青,還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如今又來這套把戲,是又想将他認成誰?
夜涼如水、月挂柳梢,那喝醉了酒、迷蒙着眼的少女,直直往他懷裡倒來。
他便知道,這就是她的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