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窕神情平靜。
從她執意要自己看花起,就猜到對方遲早會拿這點譏諷。
她身份也确實比不得周圍皇親國戚,她父親雖為鎮北将軍,卻非出身于武将世家,而是憑軍功跻身于朝堂的庶将。
“我确實長于鄉下。”姚窕平靜道,“也幸得幼時跟随祖父長在鄉下,才得此技藝種花養草,知道什麼花草配什麼料,知道那些花木可扡插存活。可縣主如此看不上花草,又為何養花種草?莫不是附庸風雅?”
“你——”清宜縣主一怒,情緒在眼中轉了轉,很快壓下去。
“本縣主生來高貴,喜歡什麼自有下人恭敬奉上,何須附庸?想來姚少夫人出身鄉野,身份卑微,是不懂其中樂趣。”
“我确不懂。”姚窕話語淺淡,“更不懂縣主口中說着看不上,卻又贊我請我,觀花救花,莫非縣主是享受贊人求人的樂趣?”
清宜縣主心口一滞,想要反駁。
可先前她确實贊了請了對方。
她隻得按捺下去,又不在意地蔑然輕瞥過去,“我是看姚少夫人出身卑微,恐爾自卑,才有意相邀,畢竟姚少夫人連區區一賤婢都不敢打發,還得委屈自己提人做妾。”
“縣主說的賤婢是誰?”姚窕好似詫異詢問。
“你要提誰做妾誰就是。”清宜縣主道。
姚窕笑了下,“我還真不知道縣主說的人是誰,在我看來,人無貴賤,禮有尊卑,我敬你尊你,不是因為你比我高貴,而是因為我守禮儀,我府上的人也隻是位卑,而非低賤。”
這話是拐着彎罵人不懂禮了。
清宜縣主再是一怒。
姚窕仍舊淺淡說着,“不知縣主說的低賤者姓甚名誰?祖籍何處,父母何人?又做了何事才得縣主一句‘賤婢’?”
清宜縣主怒罵就要出口,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她是不該知道楚映秋身份的,且她跟楚映秋沒有過接觸,胡亂言語恐事後不好辯說。
清宜縣主忍着氣,無視姚窕其他話語,隻抓一點,“姚少夫人可真會給自己貼金,你不過區區三品诰命,而本縣主乃長公主之孫,陛下親封的清宜縣主,我不比你高貴,還能跟你……”
“令夫君似乎還不到三品?”姚窕輕聲截斷,眸光看着她,“且縣主雖為縣主,可也吃五谷,也會病會痛,千百年後也為黃土,你說高貴,高貴在哪兒?”
“你……”清宜縣主鳳眼圓睜幾乎暴起,可話出口又止了止,旋即譏诮道,“姚少夫人到是好一張巧嘴,但人的高低貴賤不是憑你一張嘴!”
“好了好了,這花也看了,病也去了,我看快到開宴時間了,我們先去偏廳候着?說不定姑祖母想早些用膳呢。”旁邊貴女怕她們說下去不好收場,忙拉了清宜縣主胳膊勸架。
其他貴女也忙開口,“我也有些餓了,我們先去偏廳吧?”
“姚少夫人,來,我們先往這邊走。”另有貴女過來挽住姚窕胳膊,笑着帶她往來路去。
清宜縣主心中氣惱還沒散,特别是看姚窕那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平淡表情,心頭氣怒更甚。
可姚窕已經随着勸架的貴女,先往偏廳去,沒回頭看她一眼。
*
姚窕随着過到偏廳。
此時還不到開宴時間。
拉着她過來的貴女讓丫鬟上了糕點,坐着邊吃邊問姚窕有關種花養花的事,她跟清宜不同,是真心喜歡花木,且真養過不少花。
姚窕沒因為清宜縣主遷怒她人,将她遇到的問題一一解答,給出方案。
兩人聊着花草盆栽,直到開宴才移步去往殿内。
雖然郦陽長公主的壽筵正宴已經過去,但今日來的人也不少。
姚窕座次依舊偏後,正吃着間,有女官過到她旁邊,躬身貼耳道:“姚少夫人,殿下有請。”
姚窕用餐的動作凝止。
同桌其他人看過來。
姚窕心知怕是清宜縣主說了什麼,才讓郦陽長公主中途召見。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來,“請帶路。”
女官便帶她往主桌去。
能上主桌的自都是郦陽長公主最親近之人,其中清宜縣主就坐在郦陽長公主右手邊。
見姚窕過來,她眼裡冷中帶着看笑話的譏諷。
姚窕掠過一眼,不動聲色朝郦陽長公主見禮,“殿下萬安。”
“不必多禮。”郦陽長公主依舊溫藹,臉上笑容滿面,皺紋顯著,聲音很是和煦,“聽聞你今日替花匠救治了不少花木?”
姚窕斂目垂首,語音溫文,“縣主愛花,向我提起此事,便獻醜用了一二簡方驅蟲治花。”
“你養花的能力我早聽人說過,不必謙虛,你給的方子定能将花木治好,讓它們重開璀璨。”
郦陽長公主慈愛笑着,略顯渾濁的眼眸看了眼孫女,微笑道:“聽聞你說人的高低貴賤與身份無關,身份高的人未必高貴,身份低的人未必低賤?”
姚窕猜到清宜縣主會抓這事說。
她低垂着頭,聲音平緩,“姚窕不知輕重,一時妄言,隻覺雖位有高低,但人無貴賤。”
“位有高低,人無貴賤……”郦陽長公主重複了遍,臉上笑容未變,考究似地道:“那依你之見,怎麼樣的人算高貴?”
“如殿下您一般,少時輔佐陛下,進言于君,又提拔女醫,注重岐黃之術,令太醫院編撰女子醫書,用之于民,殿下此行不僅高尚,更令人敬仰,常人莫能比之。”姚窕細數長公主功績,話語不疾不徐,很是溫柔淺淡。
郦陽長公主聽着,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似乎亮了下,臉上笑容更深,看着姚窕越發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