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蠻子出門,争先恐後地呐喊尖叫響起,“救命!”
他收起笑意,顧不上其他,踅身往北,身形匆匆混迹與逃亡的百姓之間,倒也不突兀。
趙蠻子此行是去東街找一人。
那人在縣裡幾十年,旁人皆都不知他姓甚名誰,久而久之,旁人都喚他文叔。
他性格古怪,孑然一身,孤寡之人,素日做木工,無事關門喝悶酒,與趙蠻子的交集也不過是五年前,趙蠻子看他兀自一人去縣衙報官,說他東家克扣他的銀子,誰知沒銀子寫訴狀。
趙蠻子咬着炊餅路過,被文叔不知死活攔下求幫襯。
可他一介泥腿子,雖會認幾個字,但他又不會寫字,于是趙蠻子給他出主意,說去西街春水巷,找挂着兩白燈籠的秀才寫訴狀。
趙蠻子以為此事已過去。
三年前,他跟幾個不長眼的人鬥毆,暈倒在碼頭,醒來自己在醫館,才知是文叔背着他,徒步送來。
彼時大夫說他傷勢嚴重,吊着一口氣,萬幸被文叔及時背來醫治。
文叔年近七旬,平日佝偻着身軀,可那日卻用幹癟的後背,背着他來到醫館。
趙蠻子面色動容,之後便時不時來看望他。如今縣裡出事,他将江秋兒安頓好,便馬不停蹄地想要來安頓好文叔。
當他趕到時,不遠處,四面八方湧入穿戴盔甲,手持刀槍的流寇。他們兇神惡煞,鷹鼻鹞眼,幾乎片刻間,那群人如豺狼虎豹,湧入每家每戶。
不開門?踹!
眨眼間,此起彼伏的尖叫哭泣密密匝匝,天邊烏雲壓陣,楊柳青蕪婆娑。
趙蠻子翻身一躍,躲在街巷裡的圍牆,青青綠綠,盤根錯節的槐樹遮住他的身影。
他貓着腰,雙目銳利,親眼見到那群人燒傷搶掠,遇到不服者,直接用手中兵器重傷不服者,見其家人憤恨撲上來,幹脆手一揮,血淋淋的鮮血,噴濺四周。
“啊啊啊啊——”
……
各家各戶,猶如此景。
趙蠻子攥緊拳頭,面色凝重,想要從圍牆之上跳下去,可那夥人來勢洶洶,手持刀槍,若是輕易下去,恐怕自身的性命都要落在此處,到那時,江秋兒怎麼辦?
想到答應江秋兒的話,他按兵不動,可随着血腥味愈發濃烈,銳利的雙目多了血絲,死死望着那群行兇的流寇,如何不近人情,冷血殘酷。
他的耳邊湧入了兩道聲音。
一道是尋常人家的哭泣絕望和悲憤,另一道則是旁人泣不成聲。
趙蠻子面色肅然,明知跳下去魯莽是從圍牆跳下,卻甘之如饴,再跳下去刹那,風聲驟然停歇。
“臭蟲生的老虔婆,還敢攔着爺幾個。”一聲暴喝,獐頭鼠目的男人踹出一腳,勢必要給膽敢攔着他不進屋子的老虔婆教訓。
“求大人放過我一家老小,老身膝下僅有一孫子,兒子早早棄我而去,孫媳青青,孫子乃是稚童,求大人放過老身一家老小。”
雞膚鶴發的婆子,抱着行兇的惡人大腿哭訴。
可做慣惡事的人,怎會有慈悲心腸。他一邊唾棄大罵老虔婆,一邊手中長槍高高舉起,身邊幾個男人見此,開懷大笑。
“求求你們放過老婆子一家,等老身哪天去了陰司面前,也好跟你們說幾句好話。”
老婆子苦苦哀求,惡貫滿盈的賊人哪裡能聽進他們的話。
“你個老虔婆,你以為陰司能聽你的話嗎?”
“哈哈哈哈……”
……
猖狂的笑聲,遊蕩在風中。
屋内窗門緊阖,女子坐在繡椅,捂着懷中男童的耳朵,淚眼婆娑地透過門扉,知曉外頭如此險境。
她再也坐不住,起身要想将兒子藏起來,但偌大的廂房,能将他藏那裡去。
聽着屋外婆婆的央求,女人從妝奁裡翻出一把匕首,藏在袖子裡,靜靜地坐在木凳,雙目死死盯着大門。
若是那群歹人真的闖進,她……
屋外
“我說老虔婆,你可真吵死人了。”男人說罷,舉起長槍不耐煩就要刺穿老妪的肩胛骨。
恰逢一陣陰風瑟瑟,一枚石子不偏不倚敲擊在行兇者的手臂上,劇痛席卷掌心。
男人怒斥,“何人?”
與他同行的幾人,立馬察覺大門多了一個人。
那人身材高挑,烏黑的發絲用褐色絲縧系住,在回望過來時,風坲去他的發絲,露出嘲諷的笑容。
“我還以為何事?原來是欺淩弱小。”
幾人面面相窺,不知此人從何處來,膽敢這般嚣張。
男人被他的話挑釁到,一腳踹開老婆子,起身招呼他人抓拿找他。
趙蠻子餘光瞥了一眼摔倒的老婆子,故意大聲喊道,“都是一群蛆蟲,從茅坑裡爬出來,盡找老弱病殘,軟腳蝦一枚。”
眼見他們被激怒,舉着兵器朝着自己跑來,趙蠻子矯健一躲,往西邊跑去,一邊跑,一邊把動靜鬧大,其他流寇聽到動靜,一個個都出來追着趙蠻子不放。
被踹了一腳的老婆子,尚未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何事。
廂房大門打開,女人抱着孩子,流着眼淚,泣不成聲對她道:“娘,咱們趕緊找地方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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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蠻子對縣裡大大小小的地方熟悉,逃跑的時候,盡往無人矮小的街巷逃竄,身手矯健,一時半會,倒也沒被抓。
可久而久之,趙蠻子察覺到身後追查他的流寇逐漸多了十幾人。
再看他們兇神惡煞,若是落入他們的掌心,定求死不成,趙蠻子又想到江秋兒那張白皙芙蓉般的臉,不由加快腳步。
他必須要逃走。
趙蠻子眨眼間踅去北邊,身後那群流寇緊追不舍。
随後,趙蠻子來到一處河邊,岸邊無人無船,水面靜谧。他無路可退,而身後的流寇已經追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