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蠻子當機立斷從岸邊一躍而下,水面蕩起水花,正好濺灑追來的幾人身上。
“姚三,他跳河逃跑了。”
名為“姚三”的男人正是之前在院子行兇之人。
他步履匆匆,見到河面靜谧,陰翳招手,“馬卉你安排幾人去下遊守着。”說罷,又留下兩人守在岸邊,一有風吹草動,不用禀告,當場誅殺。
趙蠻子幼年跟随親爹在船上生活,在水中猶如靈活的魚,有幾次探出頭,發覺岸上有人便折身去往下遊。
下遊也有人守着。
趙蠻子忍着水中冰冷,藏匿在岩石後方,夜色濃墨,守在岸邊的幾人漸漸有了疲倦。
他觑見這一幕,靜等了幾個時辰,見岸邊隻留下一人,這才上岸,撐着那人打盹,将他劈暈。
趙蠻子打暈他後,渾身濕漉漉,顧不上其他,連忙回到縣裡。
為了避免被發覺外加擔心城門有人,趙蠻子走小路翻牆,堪堪到縣裡的東街。
許是白日有流寇進縣,傍晚的縣裡萬籁俱寂,恍若遭遇噩耗,一病不起的野獸,安靜得讓趙蠻子忽生出不安。
倏然,一道沖天的火光降臨,原本靜谧的縣裡,驟然尖叫聲起伏。
“救命!!”
“爹!”
“娘!”
……
趙蠻子一躍而上,來到屋檐,映入眼簾的便是拿着火把,青面獠牙的流寇們,猙獰大笑,與之相反的卻是老弱婦孺被趕到了火圈内。
他們開懷大笑,手裡拿着酒杯,将百姓當作取樂的樂子。用皮鞭,用刀槍,更甚至用火把擲在一名三歲稚子身上。
趙蠻子認識那稚子,不過三歲,聰慧機靈,是臨街買炊餅的曹民兒子,每次見到他都會喜滋滋喊他,“趙哥哥。”
如今卻因火,燒得哀嚎痛哭,身旁的曹民紅了眼,不顧他人的勸阻,沖上去想要救下兒子。
可當他飛撲上去,尖銳的疼痛席卷了全身,緊随其後便是濃濃的血腥味。
曹民不明白,之前縣裡還相安無事,為何一夜之間變成人間地獄。
還有他的阿寶。
曹民倒在地上,粗糙的漢子臨時前流着淚,想要迫切看兒子最後一眼。
但……
他死了。
死不瞑目。
趙蠻子看到眼前非人的一幕,喉嚨被無形的手死死掐住。
但他隻是個泥腿子,能幫誰?
自古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可他忽然在想,為何蚍蜉蚍蜉不能撼動大樹?不試試,怎不知呢?
少頃,有人撞見了他。
趙蠻子匆匆忙忙逃走,這一逃,逃了兩天兩夜,狼狽不堪,眼睛布滿血絲。
起初他以為那夜見到的一幕足夠殘暴,可當他逃亡時,看到血流成河,眉眼凝重,從未松開,尤其看到那日幫他們的李寡婦,在流寇燒傷搶掠的那一日,一條白绫,吊死在房梁,路過的流寇惡意地朝她淬一口唾沫。
他觑見後,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将人解下來,背着屍體去了義莊,找了墓地安葬好,之後又去了文叔家。見到了自戕的文叔。
趙蠻子背着文叔,去了義莊的墓地,安葬好後,在文叔的墓地跪地磕了幾個頭。
之後他避開流寇追緝,在第三日終于來到藏匿江秋兒之地。
此處偏僻,無人居住,荒涼不見人影,這也是趙蠻子膽敢将江秋兒藏在此處的緣由。
當趙蠻子趕到之際,瓦藍的天色宛如披上黑撲撲的薄紗,壓得人心惶惶。
“救命!”一道嬌俏的女聲,驚起樹梢的烏鴉亂飛。
趙蠻子面色陡然凝重,步履飛快,尤其是見到大門敞開,雙目頓時銳利兇狠,二話不說沖進屋内。
但見柔柔弱弱的江秋兒,不知從哪尋到的木棍,淚眼婆娑,楚楚可憐地暴打已經暈倒的男人。
“叫你闖進來,還膽敢奪财。”
趙蠻子面色凝重上前,欲看她有沒有出事,卻看到她一邊指責,一邊用髒兮兮的衣袖抹着眼淚。
白皙的臉龐,成了小花貓。
她不自知,用木棍繼續敲打暈厥的男人,碎碎念,“我自己都沒銀子,還欠人家銀子,你還敢向我索要銀子。”
許是察覺有人,江秋兒警惕仰起頭,見到趙蠻子的刹那,抱怨地哭了起來。
“你怎麼才來,若是再不來,我就要去陰司面前狀告你滿口胡言,讓你下輩子當我的奴隸。”
趙蠻子面色凝重半蹲下,用衣袖給她擦拭髒兮兮的臉龐,奈何自己的衣袖也是髒的,眼見她的面容越來越黑,難得心虛。
“我來晚了,别哭。”
“我就哭,你知道你要是晚點來,我一介弱女子能遇到何事嗎?”江秋兒顫抖着身軀,坐在地上,雙肩垂下,仰起頭,水盈盈的雙目透着害怕。
她的雙手,不知沾上誰的鮮血,地面還淌着流不盡的血。
趙蠻子鼓動的胸腔,似乎停滞了。
一向與人鬥毆,桀骜不馴的青年,在逃跑幾日,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少女,又知道這幾日她定然不好過,也知她弱女子,能夠鼓足勇氣傷人,可見她堅毅果敢。
倘若離了自己,她也能活下去。
但他想到縣裡伏屍流血的一幕,雙手攥緊,骨骼聲聲作響。
趙蠻子忽然雙手抱住她的肩膀,低下頭顱,低沉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姗姗來遲的歉意,如清風拂在她耳垂,一下子擊潰江秋兒這幾日的委屈和絕望。
她放聲大哭在趙蠻子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