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PPT翻到最後一頁,她才悄悄松了口氣。
教室的門再度打開,外面天色變暗,玻璃幕牆上深藍取代橙黃,偶有開燈的房間,閃耀出星星點點的白。
龍秉月在門口和學生們一一道晚安,而今天最後進來的兩位學生,也在教室留到了最後,不知道在座位上聊些什麼。
安宴低聲對伊莎貝拉說:“你下樓抽煙吧,我跟老師聊幾句。”
伊莎貝拉以為他果真對中國傳統服飾有興趣,得意道:“我就說吧,你喜歡。知子莫若母。”
安宴不置可否,順手正了正絲巾,等龍秉月和伊莎貝拉也互道過晚安,才慢悠悠晃到她面前。
這次沒忘記把椅子推回桌子下方。
龍秉月已經切換到下班狀态,就等着趕緊回辦公室穿外套。
畢竟,不到20度的夜晚,教室人走氣涼,她穿短袖旗袍是真的冷。
她稍微揉搓了下手臂,就被哆啦安夢注意到,變出來一件西裝外套:“龍老師需要嗎?”
看到她睜大雙眼,原本欲将道别的輕松神态定格住,他以為自己突兀了,又補充道:“我是伊莎貝拉的兒子,安宴。”
其實話語内容沒什麼,紳士做派,龍秉月心裡隻有感謝,不覺得冒犯。
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
這個丹麥人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在和她講話,甚至還有個中文名?
“謝謝你,不用啦。”她很快調整好狀态,也用中文回複,“我辦公室有外套。”
安宴點點頭,收回遞外套的手。也意識到這種情況下,他得長話短說,直入主題。
“老師,接私活嗎?”語氣怪勾人的。
“什麼私活?”龍秉月也的确被勾起好奇心,下意識反問。
“伊莎貝拉的中文家教。她很喜歡你,我也覺得你最合适。”他靠近了一些,聲音也變得低沉,像個挖牆腳的,“報酬不會比這裡低,還可以提供食宿。”
好一個令人心動的offer。連她可能問的問題都提前給出了答案。
可惜的是,“我是留學生,簽證要求每周工作不能超過37小時。不好意思呀,我也很喜歡伊莎貝拉,但是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她輕輕地歎氣,耷拉着嘴巴搖了搖頭,是真在遺憾。如果伊莎貝拉要在家裡學習,以後或許難在中文學校見到她了。
安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怕什麼,對外就說你是伊莎貝拉的幹女兒,教親人稱不上‘工作’。”
同時以退為進,遞出一張名片:“你考慮好了聯系我,好嗎?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當然,考慮不好也可以聯系我。”
龍秉月接過,垂眸看見安宴的本名:Jens Andersen。
按照丹麥語發音,讀作宴斯·安諾生。
常見的白人姓氏,不止丹麥,很多歐美國家都有。唯丹麥語獨特,這裡d不發音,和其他語言的“安德森”不同。
這個童話國度最出名的一位Andersen,在中國家喻戶曉,而他的姓氏通常被譯作:安徒生。據推測是民國時期依照方言譯的。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麼,抑或被問過多次同樣的問題,安宴再次提前解答道:“和童話作家沒有親緣關系,讓你失望了。”
龍秉月笑了。
在有“攀關系”文化的中國,恐怕自戀的人會說:“我姓孔,孔子是我老祖先”,或者“我也姓龍,咱們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他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視線下移,第二行小字是“Cinematographer”,電影攝影師。
原來他不是模特,不是被拍的人,而是拍别人的人。藝術家這副打扮,也合理。
名片設計簡潔,正面沒有其他文字信息,背面同樣是兩行,印着手機号和電子郵箱。
安宴不耽誤她時間,先行離去,走到門口又扭過頭來,語言切換到英文:“對了,找你是我自作主張,伊莎貝拉還不知道。我不想她天天奔波……”
頓了一下,“還總要帶上我。”
真是孝順的好大兒。
看來之前猜測正确,他是拗不過媽媽才來的,本人不一定對課程内容感興趣。
但這一口字正腔圓的中文是怎麼回事?
龍秉月帶着疑惑鎖上教室門,回辦公室之前,習慣性地從五樓走廊的窗戶望下去。
高挑的人影從樓裡走出,已經穿上了外套。伊莎貝拉摁滅煙頭,又從煙盒裡抽出新的一支,朝他勾勾手。
原來是煙鬼伊莎貝拉。
龍秉月不意外。在這裡生活快一年,街頭随處可見女性抽煙,體感比男性煙民多。起初還有點文化沖擊,漸漸就習慣。
安宴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動作熟練地給伊莎貝拉點火,自己卻沒抽。
就在放下打火機的同時,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他回眸望向五樓。
距離有些遠,龍秉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卻生出偷窺被抓的慌張,連忙後退幾步。
心情平複才後知後覺,走廊窗戶已經關上,而上面裝的是單向玻璃,外面看不到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