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她隻覺得,她被溫柔地接住了。
本以為從過山車上墜下會摔很慘,不料中途飄來一朵雲,接住了她不說,還托着她飛得更高。
太陽的确更接近了,她感到身體的溫度回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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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和昨天相同的中級班。
再次站到中文學校的講台上,龍秉月還是覺得很恍惚。
伊莎貝拉照常和她打招呼,沒看出來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不知道她有沒有從安宴那裡得知自己多了個“家教”。
但她自己知道,身份已經不同了,上課也不自覺更賣力起來。
或許也是因為,經濟壓力減小了,人就會更舒展吧。
傍晚課程結束,伊莎貝拉又留到了最後。
龍秉月以為她有話要說,靜靜等着,沒想到她說的是:“寶貝,你今天晚上是不是沒有課?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飯?”
“可以呀,不過怎麼突然想一起吃飯呢?”
“周五了嘛,我們都辛苦了一周,是時候好好放松了!”
“就我們兩個人嗎?”龍秉月問,潛台詞其實是要不要叫其他老師學生。
伊莎貝拉卻理解錯了:“哦不,你真是太聰明了,怎麼猜到我被兒子鴿了的……”
人和人的腦回路互不相通,這并不是壞事,反而給她提供了意想不到的信息。
“他不是每天都來接你嗎,今天不在?”龍秉月語氣中帶着一點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失落。
“對呢,說晚上要去派對就把我抛下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哪怕是自己生的。”伊莎貝拉抱怨道,“但我們訂都訂了,取消也不退款。所以最最最好的龍老師,可以賞臉嗎?”
“當然,我的榮幸。”
龍秉月以為要去常見的路邊露天小酒館,像梵高《夜間的露天咖啡座》裡畫的那樣,典型的歐洲氛圍,雖然哥本哈根的晚上天也還亮着。
想象力還是不夠大膽——
伊莎貝拉帶她來到一家fine dining,一看就很貴,一看就得提前好多天預訂,一看人均價格就超過了她的銀行卡餘額。
看出了她的猶豫,伊莎貝拉爽快道:“不用不好意思,爽約的人都沒有不好意思呢。你是在替他收拾爛攤子,他還得感謝你讓他有機會請客,不至于浪費錢和食物。”
“而且,是他主動要我叫你的,說要謝謝你。”落座後,伊莎貝拉又補充。
餐廳有固定的夏季套餐,除了酒水外都已經搭配好,無需點菜。
服務員過來問她們喝氣泡水還是純淨水,龍秉月秒答:“自來水(tap water)就好。”
内心慶幸她有點經驗,知道這問題是個坑,氣泡水純淨水都要收高價,隻有自來水免費。但不管是出于禮儀還是出于利益,服務員肯定都不會加上這個選項,隻等你自己說。
丹麥的自來水是達到直飲标準的,大家平時都直接喝,需要熱水才會燒水。
伊莎貝拉則翻看着酒單,點了一瓶幹白葡萄酒,來搭配她們的海鮮主菜:“水?别開玩笑,周五晚上當然要配酒!”
好吧,這很歐洲人,絕對不可以百分百清醒地跨過周五周六之間的零點。
龍秉月還念着伊莎貝拉剛才的話,等服務員暫時離開才問:“他謝我什麼?”
“他昨晚下課不是去請教你中國服飾的問題嗎。”
請教什麼?
安宴你别太離譜,就算不說實話也不至于編謊話吧!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詳細問,服務員就帶着餐前面包回來了,之後也沒離開多遠。
高檔餐廳就是這點不好,服務太周到,服務員一直在附近,搞得她無法完全自在地聊天,開口前總要顧慮第三者的目光。
和中國朋友一起時還可以切換到母語獲得加密,現在就困難了,伊莎貝拉的中文水平大概隻夠聊一聊飯菜好不好吃;就連她自己的中文水平,可能也得說“這個”“那個”,叫不出來食材對應的名字。
這個紅色的小葉子是什麼菜,那個綠色的醬汁又是什麼……
最後隻好說些無傷大雅的閑話,并在心裡默默決定:她還是等飯後直接去問安宴吧。
他可千萬别是後悔了,又要收回家教需求。就像她也反悔過一次一樣,用他的反悔來懲罰她的反悔。
她已經承受不起一波三折再三折。上帝你玩心大發沒關系,能不能換個人玩。
難得吃頓好的,卻從頭到尾心不在焉,默默許願不要是“斷頭飯”。
這次聯系沒有等到回家,龍秉月剛和伊莎貝拉道别,走出彼此的視線範圍後,就在路邊原地停下,迫不及待地發短信問安宴:【你還沒有告訴伊莎貝拉家教的事嗎?】
市中心老城區多餐館和酒吧,在夏天和周五的雙重buff下,每家的室外區域都坐滿了人,舉杯暢飲,好不歡快。高聲播放的土嗨流行樂也掩蓋不住他們興奮的聲音。
她孤單地站在這樣的氛圍中,等待一個回音,和這些渾身寫滿松弛感的外國人倒有一點相同:都想求個痛快。
痛快生,或者痛快死。
為了不顯得格格不入,她開始往運河的方向走。
如果最後的結果是“死”,她希望至少可以在景色優美的地方收到這樣的消息。
在她下墜時接住了她的人,終究沒舍得讓她死。
安宴回她:【還沒有,我怕她知道後太激動,給你帶來壓力。】
【給你留着反悔的空間。】
運河兩岸是童話一般的彩色房子,龍秉月陪很多朋友來過,還買了冰箱貼貼在家裡:深紅、灰藍和明黃色的三座小樓緊挨在一起,田字窗戶顯示出五六層的層高,窗口擺着郁郁蔥蔥的綠植,底層室外還有露天餐飲位,就和現在這裡一模一樣。
她對這個熱門景區早就審美疲勞了,卻在這時又重新發現了它的美。也想上到河中遊船的甲闆,和還沒入夜就喝高了的老外們一起放聲歌唱,讓歌聲和遊船一起蕩出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