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黑的晚,門市關的也晚,城市有城市的夜生活,夜幕降臨的小鎮同樣多姿多彩。
上了年紀的老人穿着寬松背心綢褲聚在一起邊搖扇子邊聊天,他們年紀相仿的孫子孫女在胡同巷口歡快地跑來跑去。
三個目的不純的小孩走在人群中,總歸有那麼點心虛。
花店裝修布局大抵都差不多,暖調燈光,綠植花束做裝飾,大冰櫃位置矚目,透過玻璃櫃門可見花材種類豐富。
鎮長小姨子的這家花店叫春意,言亭覺得沒有森也好聽,店的面積很大,裝修也堪稱奢華,言亭也覺得沒有森也的布局舒服。
春意剛剛正式營業沒多久,地上的紅屑尚有存留,開業必備的大麥花束還擺在門口沒撤下,濃妝豔抹的中年女人正跟幾個年齡相仿的朋友談笑風生,絲毫未注意到來自馬路對面三人探究的視線。
“好家夥,這個店簡直抵森也兩個大!”齊佑安驚呼。
齊佑甯:“是吧。”
言亭:“審美好差,不如程老闆。”
兄弟倆齊齊看向他:“……言亭你好怪。”
今天到家有些晚,一直為他留着門的舒曼秀待他一進門就開始破口大罵,然而言亭仿佛沒聽見,跟個兔子似地幾步蹿上了樓。
舒曼秀扶着腰,幾番深呼吸才平複了情緒:“小兔崽子,真當自己好日子沒個頭呢……”
程秋來的卧室窗簾拉着,但言亭在窗台上發現了煙灰。
他讨厭江驿,他讨厭他身上濃厚的社會氣息,以及看向他時目光裡那種玩味和不屑,他更讨厭映在他眼中的自己,孤單弱小,伶仃一人。
次日上午,舒曼秀在店裡忙活,他照例打了聲招呼去隔壁找兄弟倆寫作業,臨近中午時回來,正巧看到一輛快遞車在停在森也門口,快遞員正同程秋來一起往下搬一個很重的箱子,想來跟上次一樣,又是滿滿一箱花材。
言亭很有眼色地跑過去幫忙,細小的胳膊幾乎使不上力氣,呲牙咧嘴的模樣連快遞員都被逗笑了。
程秋來也笑着看他一眼:“小心點,别砸到腳。”
在三人的齊心協力下,箱子穩穩落地。
快遞員離開後,言亭在店裡站着沒走,問她:“還需要我幫忙嗎?”
程秋來以為他還有别的事,怔了怔道:“不用。”
言亭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她,依舊一動不動。
程秋來看了他一眼,轉身從櫃上摸出把剪刀遞給他:“如果你想的話,就辛苦你了。”
言亭滿心歡喜地接過,興沖沖地開始忙活。
程秋來站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不過要小心些,這次的花材刺很多。”
“我知道該怎麼弄。”言亭不耐煩地回了句,憑借着上次幫忙的印象開始操作。
程秋來教過他處理花材的步驟,也告訴過他打刺鉗和一些修剪工具的用法,言亭搬了個小凳子坐下,一支一支處理的很仔細。
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江驿噙着根煙慢悠悠地下樓,正打算跟程秋來說什麼,忽然瞥見正在店裡忙活的言亭,刹那間神情有些不可思議,幾秒後笑道:“又見面了,這位小朋友。”
言亭甚至沒擡頭看他一眼,對他的話也置若未聞。
江驿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性子,走到他身邊揉了把他的頭發,轉而對程秋來道:“雇傭童工可是違法行為哦。”
“我又沒付錢,談不上雇傭。”程秋來擡眼笑道:“亭亭是來幫我忙的,真是個好孩子,對吧。”
江驿把煙從嘴角拿下來夾到指間,居高臨下地打量了言亭一會兒:“嗯,是不錯。”
言亭忽然停下手頭的活,擡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惡意來的猝不及防,江驿甚至沒反應過來,還以為剛剛與他對視的那一秒隻是幻覺。
可程秋來分明也看到了,于是她拉着江驿一道往門口走:“你中午不是約了客戶補色嗎,早點過去,别讓人家等。”
哄走了江驿,程秋來回到店裡,看到言亭背對着她還在忙碌,瘦小的身軀幾乎埋沒在成堆的花材裡。
“累了就歇會兒。”她輕聲道。
言亭仿佛沒聽見,繼續忙碌。
見狀,她又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江驿?”
言亭一聲不吭。
“雖然是在自己家,但那晚讓你看到那樣的場面,我很抱歉。”程秋來深吸一口氣,語氣有點慚愧:“我知道那一定給你造成了很大的陰影,但是,無論在你印象中江驿是個怎樣的人,我都希望你能像尊重我一樣尊重他,不要對他帶有偏見,因為人都有兩面性,也就是反差的另一面,你現在還小,等長大了會懂……”
程秋來說着,看到他脖頸有汗珠流到衣領裡,便打算替他抹了。
在即将觸碰到他的刹那,手忽然頓在半空。
言亭仍在機械地忙碌着,可那雙原本白皙纖細的小手不知何時早已遍布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