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許久才堪堪做停,時辰已經不早了。冬日的夜本來來得早些,現在瞅着已經快黑了。剛下完雨,地面上全是濕潤的泥濘,以及深淺不一的水坑。
這個時候趕路太為難了,他們一行人太多了,這對老夫妻家中住不下。于是幾人決定去容縣找家客棧先住一晚,明日再啟程。
入了容縣後,宋時微掀開馬車的車簾,看向外面的街道和房屋。剛看的第一眼,宋時微一時恍惚,差點以為回到了江都。
其實街道上面行人寥寥無幾,街邊的商鋪也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關了門,隻有少數的幾家還開着。
隻是這街邊熟悉的房屋,和偶然傳入耳間的鄉音,都讓宋時微生出幾分錯亂之感。
衆人找了一間客棧,好在容縣少有人來,客棧沒有滿。晚飯也是在客棧解決的,點的都是江都特色的美食,宋時微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吃過一次正宗的江都菜了。
第一口入了嘴,熟悉的味道充斥口腔,宋時微差點沒忍住眼中的酸澀。
那小二見他們這一群人眼生,開口問道:“幾位客官外地來的吧,我們店可是這十裡八鄉做江都菜做得最好的。”
江淮直看了眼旁邊的宋時微,然後同小兒聊了起來:
“小二好眼力。”
那小二羞澀滴笑了笑:“客官客氣了,我哪有什麼好眼力啊。隻不過這容縣就這麼點大,這附近的人大都認識罷了。”
江淮直點了點頭:“平日來這的外地人多嗎?”
“剛開始的時候還挺多的,那些朝廷的官員啊,來尋親的,或者想着來看看的人。那可是一波接着一波,絡繹不絕。”
衆人默了一瞬,所有人都對這個“剛開始的時候”心知肚明。
小二繼續道:“隻不過現在沒什麼人了,畢竟也過去這麼多年了嘛。”
江淮直問道:“我看現下這容縣挺好的。”
小二笑了笑:“平陽王仁善,這些年來大家都過得很好。”
宋時微一直低着頭吃飯,以此掩蓋自己的異常。
她知曉江淮直是故意這般問的,有些事情她不敢問,他便替她問了。
那小二又在這聊了幾句,便去忙了。過了一會,他端來了一個托盤。那托盤上放滿了碗,碗中裝着湯。
江淮直一眼就認出了面前的湯,是宋時微之前給江淮直送過的,那雨後要喝上一碗的暖湯。
元昊看着這些碗,還以為是小二上錯了,連忙道:“我們沒點湯。”
小二笑道:“這是掌櫃的送的,說歡迎各位來容縣。這湯啊,叫暖湯。江都百姓雨後必喝上一碗,喝了就不會生病了。”
元昊眼睛頓時一亮,“喲,還有這好東西呢?”說罷便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嘗了一口,然後挑眉,“好喝!”
小二見狀笑得更歡了,“客官喜歡就好。”
顧修然瞥了眼端着個碗,臉快要埋進碗中的元昊。又看了眼盯着面前的暖湯,一眼不發的江淮直和宋時微。
于是他看向那小二:“替我們謝謝你家掌櫃的。”
小二點了點頭,又去忙了。
元昊沒注意一旁的異常,隻是多喝了幾口後道:“這湯裡加了些驅寒的藥材,那小二說得确實有道理,雨後喝一碗确實能防止生病。”
他将那湯仔細看了看,繼續道:“隻是我很少見藥膳能做得這般美味的,這暖湯真有兩把刷子,不知道能不能去找那掌櫃的要個方子來。”
不知愣了多久,江淮直将其中一碗湯端起來遞給宋時微:“嘗嘗吧,等會涼了。”
宋時微這才回過神來,接過那碗湯。江淮直看着宋時微喝了後,自己也端起一碗嘗了嘗,味道同之前宋時微送來的那碗差不多。
結賬的時候是元昊拿了銀子去的,宋時微他們吃飯慢,隻有他狼吞虎咽,像是許久沒吃過飯一樣。
宋時微早就吃飽了,隻是面前這碗那湯她舍不得浪費,于是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
“掌櫃的,怎麼這還點着一盞燭台啊。”
元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宋時微手一松,勺子落在碗中,濺起碗中的湯,傳來“叮當”一聲。
江淮直和顧修然看向她,宋時微沒留意他們的目光。隻是緩緩轉過身看向元昊說的那盞燭台,心中像是被誰掐住,傳來針紮般的痛。
那掌櫃的回答道:“這是長明燈,用來紀念一位恩人的。”
元昊不再說話,江都水患人盡皆知,他隻以為是紀念别人。
隻有宋時微在身後看着那燭火失了神,久久未動。
等到晚上,宋時微洗漱好坐在床上。江淮直也很快進來,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走到床邊,在他身邊坐下,然後握住宋時微的手。
“你今日怎麼了?”
宋時微擡眼看向江淮直,聽見他這般問,壓抑住的情緒又開始翻湧。
“江淮直,下午那阿婆對我說。江都遺民每家每戶都點上一盞長明燈,為了紀念一位恩人。”
宋時微聲音微微顫抖,眼眶也逐漸濕潤。